宋安的梦里飘着看不清的雾，一切似乎很远，又很近。

他好像看见了一片一晃而过，看不见边际的林木，盛着银色的霜花，伫立在辽阔深邃的深蓝色夜空下，又像是被深蓝色的海水所掩埋。林间有一片看不清的黑暗，正在悄无声息地吞噬周遭的一切，那些深邃的，就连声响都能一并吞没的黑暗，眨眼间就涌到了他的面前。

而在黑暗中，有什么正在冰冷地注视着他。

梦醒的时候宋安还恍惚没回过神，直到冷风扑面，他才意识到窗户忘记关了。

浸透在窗杦的雾气游离在室外，宋安向外面望去，看不清的城市灯火还在不停歇地摇曳，在迷蒙的雾气之中一切虚幻地像是永夜之中的繁景，嵌在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在灰暗之下，分不清宋安脸上究竟是什么神色，他只是平静地关上了窗，又躺回床上。

这之后，一夜无梦。

因为接下来要上夜班，连续二十四小时的工作强度，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但宋安还是抓紧了一切可以休息的机会。

“我去工作了。”

而没有经历过宋安二十四小时夜班制度的周鸣坤站在他身后，眼巴巴的样子像是一只不舍主人出门的大狗。

宋安拿起了钥匙揣进兜里，扭头就见到他这副可怜的模样。

“……”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不久前的夜晚，他路过某幢高大的写字楼，却在黑暗的墙角看见了那只蜷缩着的，茫然又无措朝他看来的大狗。像饿急了一般正直勾勾盯着他手中咬了一口的煎饼果子。

第一次见到周鸣坤时，也是因为他那张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脸，宋安才软下心将人捡回家。

……好吧，宋安不否认也因为那张脸和周堔礼有几分相似。

沉默了片刻，宋安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晚上，能帮我送个饭吗？”

他转过了头，声色与平常无异，语气平淡，“工作的地方不好订饭。”

周鸣坤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当然可以！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那我出门了。”宋安似乎松了口气，他转回头。

“宋哥路上小心！”某只大狗摇着尾巴，十分欢快。

宋安背对着他笑了笑。

今天的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雾依旧浓。

宋安已经快习惯了，每天行走在看不见前方的路上，甚至看不见身边与你同行的路人。

——让人莫名有种淹溺在水中的窒息感。

他面无表情地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路过街边各式各样的广告牌。

视觉的边角忽地有一块黑暗划过。

宋安敏锐地看了过去。

才发现是一只蹲在墙角的黑猫，蓝色的眼睛正看着宋安，带着单纯的注视。黑猫的身形并不大，看上去才成人一个巴掌大小，蹲坐的身形却莫名有种优雅尊贵的气质。

……优雅尊贵？

宋安为自己的错觉感到好笑，不过是一只小奶猫罢了。

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走了过去。幸运的是，小奶猫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接近而跑开。

于是宋安松了口气，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它脆弱的下巴。

那双蓝色的眼睛也从下至上地望着他，圆润的猫眼似乎沾染上了雾气，莫名让人怜惜。

宋安又大胆了一点，用手指搭上了它的脑袋，然后顺着脊背往下轻抚，一直到了尾骨。

小奶猫似乎整个身子僵硬了一下，那双蓝色的眼微眯盯着宋安看。

那点可爱的圆润一下子被莫名的凌厉冲散。

……好吧，不让摸就不摸。

宋安讪讪地收回了手，眼神游移了一下。

微微叹气的样子，露出了几分遗憾。

蓝色的猫眼在看着他，小奶猫尾巴晃了晃，尾尖划过了宋安的手腕，轻飘飘恍若拂过的羽毛。

没有察觉到奶猫不着痕迹的退让，宋安听见了不远处公交车开来的动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上班的，而不是来这逗猫的。

“我要走了。”

他起了身，回望了一眼这只有着蓝色眼睛的小猫，随后急匆匆地赶向了车站。

而在他的背后，那双蓝色的猫眼盯着宋安的背影，纯粹的注视像是某种冷漠的观察，它一直看着他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随后，那黑色的身影也渐渐消失。

宋安到酒店的时候，比平常晚了几分钟，今天与他交班的是另一位同事。

“抱歉，我来晚了。”宋安低头道了歉。

因为性格缘故，哪怕来到酒店工作已经快三年了，但是比较熟能说上话来的其实也就陶桃一个。

宋安不否认自己在待人这方面的被动。

但他不觉得剔除一些不必要的交往有什么不好。

同事的脸上遗留着值夜班的疲惫，还有几分因为宋安迟到的不快，他的语气不甚好，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抱怨：“真是慢吞吞的，你怎么不干脆旷工，果然没学历的人就是连一点准时的精神都没有。”

但以事实来说，现在其实并没有到上班时间。

宋安沉默着，藏在狭长刘海下的脸上是一片平淡。

“……抱歉。”

同事看着他的平淡，有些莫名的憋屈，把交接本摔下后转身就走。

“等着吧，脸好看有什么用，你迟早会被经理辞退！”

宋安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翻看起交接事项。

同事说的其实也算是事实，他一个高中学历的人当初要不是因为一张好看的脸，根本进不来这所酒店当前台。

但也因为某些过于干脆拒绝经理潜规则的手段，这三年来背地里穿小鞋，安排最多的夜班，以各种理由扣工资什么的他已经见多了。

但是在这个大城市，工作并不好找。

所以，能安稳地生活就够了。

说实话，宋安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个酒店呆上三年的，在刚入职那会儿，他就以为经理会把他辞退的。

经理姓逄，人如其名，长得有些胖，气量却算不上大。宋安有理由怀疑这人当初愿意留下自己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廉价劳动力。

因为大雾天气，人们的一切外出娱乐都在不可避免地减少，酒店最近的生意差了许多，经理也在想着是否要裁员来弥补损失。

但一切在还没发生之前，都与宋安无关。

今天的酒店的确是清闲了许多，客人越来越少，只有上午间或来退房的住客，下午预定入住的一个都没有。时间在无所事事的发呆中过得很快，等宋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鸣坤正笑得一脸傻气站在他面前。

“宋哥，我给你送饭来啦！”

宋安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