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某家中餐馆包房内。

陈予铎左手握着还剩下一半啤酒的玻璃杯，右手撑着额头有以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予铎这孩子什么都好。”市中心医院副院长范良鸿的座位跟他中间隔了五六个人，但还是一眼留意到陈予铎前后状态的改变，笑着开口道：“手术刀拿得稳、跟家属沟通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唯独一点就是酒量太差。”

范良鸿是陈予铎读博时的导师，从以前给他们那届学生上大课时，就对他青睐有加，得知对方有意来自己这里进修，高兴得跟同事吹了好几天。

消化内主任赵宵曼同他认识得早，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老范当时回来不停跟我们强调，说这绝对是个好苗子，都琢磨好以后出去吃饭带着他，让小陈给自己挡挡酒了。天不遂人愿啊，老天没给老范这个机会。”

范良鸿年过六十荣誉满身，已经算得上医坛泰斗级的人物，说要带学生出去吃饭，见的什么人自然不必多说。

不过陈予铎的出色显而易见，除他和赵宵曼尤其不收敛以外，胸外主任这个直属领导的感受也很深。

本院青年一辈的医生里，他发表的论文和参与的学术研究数目遥遥领先，临床能力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是以他被众多领导赏识提携这回事，大家虽然羡慕，却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杜沁妍跟陈予铎是校友，只比他高两届，在单位任职时间差不多职称也相当，聚餐位次排得很近。

她想起之前范良鸿过六十大寿，请大家去家里做客时发生的事，掩了下面笑道：“何止是不给机会呀。”

“这个我有印象。”赵宵曼显然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极为默契地接道：“老范那次忒坏，明知小陈不能喝还偏要哄他喝白的。”

范良鸿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事实证明劝酒太过会遭报应，最后予铎饭没吃完就睡了过去，我夫人一个劲数落我，他那份酒还是我替他喝的。”

同场用餐不能帮恩师拦几杯就算了，哪有让人家帮自己善后的。陈予铎再想起此事也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连混沌的精神都一瞬加清明了不少。

“我跟妍姐私下没仇吧。”他半捂着滚烫的脸摆摆手，半开玩笑道：“要是总把这件事拿出来取笑下去，我以后可不敢跟你一起吃饭了。”

“各位都来评评理，看予铎多会挑软柿子捏。”杜沁妍算是院里跟他关系最好的，打趣的时候程度也不怕稍深些：“明明挑破的人是赵老师，范老师也没少在旁边帮腔，我就只牵了个头，怎么你就逮着我一个人威胁？”

这张饭桌上除了陈予铎和杜沁妍，就只有一个正在卫生间哇哇吐的大夫还没过四十，他们都到了抱孙子的年纪，当然不会把年轻人的互怼当回事。

“沁妍说得对啊。”范良鸿笑眯眯地融入话题，迅速倒戈攻击起自己的爱徒：“刚刚那话是你说错了，理当自罚一杯，或者至少把剩下那点干了。”

陈予铎今天在表彰大会得到着重表扬，因此比平时被劝了更多酒，现在已经是第五杯，切切实实到极限了。

他手指顺着脸侧往鼻梁伸，撑起眼镜用力揉了下视物已经开始重影的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听您的。”

“行了差不多得了。”几位老前辈见好就收，没等他主动举起杯来，赵宵曼就先人一步抬手解围道：“老范平生一大陋习，习惯性劝人喝酒。小陈你这从脸到脖子都变色了，还是赶紧出去冲冲凉水吧，别等一会儿难受。”

范良鸿当然也不是非要逼着陈予铎喝，见人放下手后脸色是真不太好，甚至直接从自己的座位跑下来，将他面前剩下的酒杯端走了。

“放下别动，跟我就别甭客套了。”眼看陈予铎满脸歉然地拉开椅子，大有想抢回去把剩下那点一口闷的样子，干脆伸出胳膊把人往回推了一把。

“听你赵老师的话。”范良鸿板着脸训了一句，马上转而拍拍陈予铎的肩膀放轻了声音：“今天是我过分，知道你恐怕不太舒服，去洗把脸也好。”

话至此陈予铎终于不再反驳，轻鞠一躬连连点头，扶着桌面缓了几秒，连手机都没拿就退了出去。

杜沁妍长这么大是真没见过酒量差到他这般的人，目光追着对方的身影一路往外，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她有些感慨地轻轻摇头，回过神却看见副院长弯身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放在了自己面前的位置上。

“应该是予铎刚才掉出来的。”

范良鸿只看了一眼就将东西随手放下：“等回来你记得给他。”

杜沁妍点点头应了声好，下意识垂眸看了眼那张照片。

是一张双人胶片照。

看起来很是有些年头，白色的边缘已经开始卷皮翘边。

站在右边的是陈予铎，跟现在比起来没太大变化，只是肩膀似乎更窄些，脸上的表情稍微带了点青涩。

而左边的人则抱着个篮球坐在塑胶跑道上，头上还带着鲜花嫩草编成的花环，正伸出一只手对着镜头比耶。

大概因为这张照片在衣兜里磋磨了太久，或者照片持有者总是抚摸的关系，人物面部已经模糊到有些看不清。

但即使四肢纤长皮肤很白，也不难看出这是张男人的脸，少年穿着墨绿色的坎肩球衣抬起手臂，甚至能看见上面分外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

陈予铎从尚在校时就一直是外貌和天赋的传奇，早在刚进单位的时候，就被有心人打探到他还是单身。

这些日子共事相处下来，不管多苦多累都没人见过他崩溃失态的模样。

这年头情绪稳定成这样的人不多，一时间无论是本身有想法的，还是家里有亲戚条件刚好合适的，心思都很活泛，想给他介绍女朋友的络绎不绝。

只不过陈予铎虽然不撂狠话，态度却很明确；谁的面子都没给过，一场别人牵线的相亲都没去过。

杜沁妍本来以为他是想趁年轻好好拼事业，或者单纯对谈恋爱没兴趣。

但看着这张照片，她忽然有了个以前没冒出过的新想法。

也许陈予铎不赴那些约，是因为有他心有所属，而且那人还是同性呢。

……

跟姜港回忆完当初饭桌上发生的事，杜沁妍轻轻眯了眯眼睛，很是感叹道地道：“元弘不爱提他父亲，所以之前也没怎么给我讲过予铎的事。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跟他不和的话，我并不会把你们凑到一起，只是如今看来……”

她说到这里偏头看向姜港，目光有些飘忽，象是想要穿过对方本身，透过他在看一个十五年前的人。

“予铎没告诉过我照片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