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沁妍道：“不过能让他一直留这么久，说明上面的人一定很重要。”

姜港平静地饮着酒没出声。

其实他对她形容的照片真有点印象。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高二夏天的某场篮球赛。他们最大的对手是隔壁体校，玉杉的校队队长纪元弘跟对面领头的人有点龃龉，双方不管场上还是场下火药味都很足，认真得仿佛要备战奥运。

当时两边都明里暗里地给对方下过绊子，中场休息的时候还起了点言语冲突差点打起来，不过好在最后结果是他们赢了。

纪元弘心情大好，颁奖时看见拿着花环的陈予铎向自己走来，也难得地没有出声刁难，只是随手将东西戴在了姜港头上。

校队自发组织请了个蛮贵的摄影师，洋洋洒洒拍了好几组风格不同的大合照，后来看他们年轻又嘴甜，还附赠了好几份张没精修过的抓拍。

陈予铎留在手里的那张照片，无疑就是这么诞生的。

姜港记得应该是在收尾的时候，所有人都拎着衣服和包准备走，他看见摄影师还在接连按快门，就随手拽过陈予铎支使他帮忙收拾，自己重新抱着刚打了‘胜仗’的篮球席地而坐，大大方方摆了个pose。

当时摄影师给他拍照时用的相机是拍立得，不同于其他合照能留存电子版底片，画面一经定格就是唯一，没有能完完全全复制的途径。

姜港拍那张照不过一时兴起，接过后看了眼便随手丢进陈予铎提着的自己的包里，连后来是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眼下听着杜沁妍拐弯抹角说出来的这些话，他很清楚对方八成猜到了那上面的人是谁，想好好撮合让自己跟陈予铎成为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但平心而论听到这些天分别了解到这么多隐情，他心里虽然有对陈予铎浓厚感情的触动，但更多的其实是憋闷。

陈予铎喜欢自己。

这一点不仅他本人已经承认，连很多来自其他人种种细微之事的描述，都能作为这件事毋庸置疑的佐证。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姜港出生在十足十富裕的家庭，遇见陈予铎前身边包裹的大都是善意，他虽然脾性不算上佳，也不是没跟朋友或同学产生过矛盾。但往往闹完之后也就忘了，不至于一直在心里梗着迈不过这个坎。

在高中毕业因为性向问题跟父母吵翻天之前，他没遇到过更糟心的事，也没见过比陈予铎更难搞的人。

姜港自认不欠他什么，要是托大往夸张里说，还帮过对方不少。

他倒也不期待陈予铎能有多么感恩戴德，毕竟自己跟纪元弘是发小，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远没到那个地步。

但陈予铎的反应是什么；是逃课不抓别人偏抓他，是口舌上一次又一次说难听的话，是十五年后再相见不变的冷嘲热讽。

现在陈予铎告诉他这是因为爱。

姜港一口气悬在胸中上不去也下不来，要计较觉得没必要，要不计较自己心里又确实不怎么舒服。

他活到三十几岁，自觉各式各样的人都见了个遍，却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人的喜欢，能让自己和对方都这么难受。

“我讲了老半天。”杜沁妍没等到身边人的应声，伸手拢了下头发，百无聊赖地拿手指关节敲了敲自己面前的酒杯：“你怎么连个反应都没有。”

姜港回过神来，沉默片刻只是道：“我觉得还挺巧的。”

“好家伙，这么敷衍啊。”

杜沁妍笑了笑道：“不怕跟你说句实话，当年因为我跟予铎年纪相仿，范老师曾经还给我俩搭桥签过红线。”

“但你放一百个心。”虽然姜港什么都没说，但听见这话后却下意识抬眼向自己的方向望了过来。杜沁妍于是摇摇头，很快将话接下去：“我俩很多理念不合，开例会和商讨手术方案时经常吵得热火朝天，对彼此绝对没想法。后来我谈恋爱订了婚，能让范老师催的就只剩予铎一个了。”

果然如此。姜港顿了顿往后一靠，整个人窝进椅背和扶手围成的空间里。

陈予铎这人个性太强，只要心里认为是对的，就绝不会为了他人改变。这种特性在干工作时不算是太大的缺点，但体现在生活里就相当致命。

“伤口恢复得差不多后，予铎就办了出院手续。”杜沁妍见他迟迟不搭茬，觉得这话题实在太难推进下去，索性摒弃委婉直接开口道：“但听护士说他最近一直没回家，而是就近的医院附近找了个条件特别普通的宾馆，这些天休息得都不好。”

杜沁妍讲话通常不喜欢说得太白，能让她说出特别普通这四个字，就说明陈予铎挑的地方应该确实有点看不下去眼。

他房子目前因为装修问题，确实不太适合住人。姜港这些天都是回自己家睡的，倒是把这陈予铎出院后没地方待这事给忘了。

不过他工资又没低到很邪乎的程度，找个好点的住所应该没那么难吧。

姜港皱了皱眉十分不解，还没等问明白，就听杜沁妍继续道：“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多嘴，但是陈予铎毕竟刚做完手术还没彻底好……你们闹矛盾归闹矛盾，也不至于把人赶出来这么久呀。”

“……”姜港听到这一口酒卡在嗓子里，立刻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杜沁妍包里没有纸巾，还是向坐在前面的女生借了几张，递给姜港后又帮忙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不是我赶他出去的。”姜港脸被呛得通红，伸手抚了两把自己胸口，觉得不能让这个谣言扩散下去，赶紧解释道：“这几天他家正装修，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废料，而且甲醛浓度也有点超标，所以才没回去。”

杜沁妍一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了声道：“原来是这样。”

“那房子是陈予铎婚前财产。”

姜港擦了擦嘴道：“我一没在房产证上署名，二没跟他一起还贷款，哪有把人赶出去的权力，妍姐你可别吓我了。”

“这种家庭私事外人怎么可能知道。”看出他辟谣辟得很努力，杜沁妍更加忍俊不禁，跟他碰了碰杯又喝一口后，突然发觉不太对。

“……所以你也跟他一起住宾馆吗？”她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尽管没接着说下去，姜港还是轻易领悟到了杜沁妍想说的话。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姜港哑口无言，既不想把跟陈予铎这点破事全抖落出去，又不想让面前的人认为自己是个有家不住的神经病。

他于是卡带一样静止了几秒，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想起来有点急事还没办，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