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又问:“那想不想出去玩儿?”
小善轻轻撩起眼皮。
*
天衢大街,人声鼎沸
长街挂满对联灯笼,听得一阵敲锣打鼓声,熙攘人群让开一条路。
琳琅商铺从道路两边铺开,晏归抱着小善躲到一边,不叫人挤着她。
一旁的小贩回头,看角落里这个眉眼冷淡的年轻人,和他怀里抱着的姑娘。
就算是民风开放的大胥,也嫌少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他一面感慨现在的年轻小夫妻实在放肆又猖狂,一面又隐秘地去打量他怀里的姑娘。
只是瞥来一眼
那摊贩主就被瞬间夺去了呼吸。
这是怎样的漂亮呢,叫人想到菏间清清的露,盛在一片绿意,轻轻摇晃间,叫人觉得旖旎又纯情。
只是没等他的眼睛再次偷觑,人就已经看不见了。
他怅然若失地叹口气,正感叹着呢,再回头——
“我的车,哎我的车怎么跑了!站住!站住!”
小善抬眼觑着他,但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滚动的喉结。
她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人家好端端的车子停着,你给推到路上,现在早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晏归喉中溢出一声轻哼。
像只皮毛雪白,骄矜高贵的猫咪。
又和记忆里那个花奴重合起来了。
旁人只是看她一眼,他就要醋意大发,脑袋里算计着怎么整死人的法子,不是头一回了。
小善只知道他占有欲又恶趣味。
她活在晏归给她构建的世界里,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也曾为她剜去人眼,依旧不能意平。
只是现在
晏归顾盼生姿的乌眸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记不记得我曾经承诺过什么?
那些无法抹去的旧日岁月,有人许诺她一场恢弘盛大的婚事。
十里红妆,烟火满京。
就在他问出话的这一秒,惊天动地的烟花爆开声将他的声音掩盖住。
顺着声音的方向,江陵绽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绚烂烟花。
炸开的烟花像星子,洒落在小善的眼睛里,叫她这一刻潋滟动人。
她嘴巴因为惊讶而张成一个圆圆的形状,随即攥住他的衣袖指给他看:
你看,花奴,有烟花欸!
她的声音被跌宕起伏的惊呼声淹没,这场持续了半个时辰的烟花秀将整个浴佛节的气氛推上高.潮。
茶楼
珠珠盛装打扮,看向天空北方的烟花。
余烬落下,珠珠眼中的落寞藏不住。
“点秋你说,弄玉哥哥会喜欢我么?”
点秋迅速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公主呢?公主可是圣人的掌上明珠呀!”
她为珠珠整理发髻上缠绕在一块儿的流苏,见她神情恍惚,柔声将她唤回:“公主在想什么?”
点秋顺着珠珠的视线向下看去。
锣鼓声已到跟前,游神盛景于今时再现。
华严瑰丽的游神坐轿从天衢大街驶过,里头坐着的是扮成的观音神佛,坐轿四方由黄绸遮挡,看不清人脸。
正当大家翘首以待游神坐轿的经过时,有人亭亭立在轿辇前。
再仔细看,怀里还抱着个女孩子。
众人惊呼。
——竟然有人敢截停观音圣驾!
敲锣打鼓声也戛然而止。
觥筹交错的街巷,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盯着面前这位敢截停观音圣驾的郎君。
外侧护法的侍者威严出声:“来者何人!”
小善想要抬眼去看,却被捂住脸压进男人怀里。
鸦雀无声的天衢大街,只听男人郎朗声线,顿挫掷地:“某请尊者下轿。”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唯珠珠,一眼就认出那坐轿前的人是谁。
那是她日日惦念,不能忘怀的身影。
他怀里抱着的女人,珠珠更是化成灰都不能忘记。
这样高傲,这样狂妄,回来的又不像是那位名声鼎沸的晏将军了,小善在心里默默道,像她的花奴。
不可一世。
小善的眼睫颤的厉害,她想要问询花奴到底想要干什么,但被束缚着身体,连挣动都不能。
那方瑰丽的莲花蒲团上,坐着个眼帘低垂的年轻人,风轻轻吹拂,露出他精绝的下半张脸,耳挂金玉,慈悲冷漠。
他不动如钟,眼中无万物,也无下方的晏归。
侍者已经要驱赶的时候,那坐上的人轻轻拂开面前遮挡。
那该是怎样的一张脸、不若是神仙下凡,也就是如此了吧。
他与晏归对视,古井无波的眼中唯有佛法自然。
平静到不掀起丝毫波澜。
扮观音的这位,就是先圣僧坐化之前亲授的佛子。
这么多年以来,只是知道国寺中有位真真的菩萨,如今一见,果真不似凡人。
他开口,声若琳琅:“所求何为?”
晏归上前,看向那双慈悲的眼。
他放下小善,轻声叫她跪下。
那双眼睛尚且懵懂。
他微微使力,强压着她跪在那观音面前。
“某请尊者下轿。”
观望的人群不知所云,只是好奇,想要看清那女孩儿的脸。
只可惜她被挡的严严实实,只能透过间隙看见像浪花的裙摆在地上铺开,伶仃柔弱。
众人议论纷纷,说那郎君身份并不简单,若是请,自然该摆出姿态,若不然,那就是逼。
两边的灯笼使得大街亮如昼夜,也使得小善抬头时能够分明看清观音的脸。
只一眼,她有些恍惚。
这张脸,好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只是一瞬,她便无暇再顾忌。
那尊者下轿,目光却未曾落在晏归身上。
净瓶中的细细柳枝叶在她的发顶额间扫过,有很淡的花露香。
她并不能懂的符文自那张形状优美的唇中念出,伴随着周遭民众的议论,她终于能够听清。
说郎君是这样难得的真心,竟肯冒大不讳为一个小小女子求加持。
又有人说他缘何这样狂妄,敢挟真佛如他所愿。
有见过晏归这张脸的人噤声不谈,觉得自己知道什么隐晦秘密,心跳的厉害。
如若不是众人的亲眼所见,谁都不曾能想会生出这样的波澜。
小善目送华座离去,凉丝丝的花露淋在头上的感觉仍是这样清晰。
于满街人流中,她看向晏归。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轻轻贴在晏归耳边。
“什么呢?”男人微微俯身,与她平视。
“她们说的,真的是事实么?”
这段日子以来,府里的风言风语未曾断过。
忽然多出来这么一个待嫁的女子,又能让侯夫人如此上心,身份显然不简单。
不知是谁放出来的话,说那是咱们未曾过门的将军夫人,已是钦点,如今差的不过是一纸婚书。
又说瞧着吧,这位无名无分的小夫人迟早要退位让贤。
这样真诚的眼睛,这样剔透的真心,她实在委屈,却仍想听晏归亲口说,亲自给她答案。
几乎瞬息,晏归就想将这一切全盘脱出。
他声音艰涩,问:“你想知道什么呢?”
为的他的松口,小善终于感到开心,张了张嘴,眼前的晏归忽然由一个变作两个。
最后模糊不清。
只有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落在她昏迷前的最后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