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少女拉开了桌前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下:“碰头的地点有点远,你最好快一点。”
“……我明白了。”
健太低下脑袋,闷闷地应了声,慢吞吞地从桌上爬了下来,出门之前,他忍不住抬头,往诸伏景光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
房门被关上,屋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因为空间狭小的缘故,少女的存在感格外浓烈。
她没有靠近,只是坐在桌边,随手把玩着一只笔筒——那应该是百元店里的廉价货,但在她的手里显得格外好看。
那双手薄而修长,指尖呈明显的勺子形,看起来应该是常年敲键盘留下的痕迹。钢丝编的笔筒在她的手指间慢悠悠地滚来滚去,每次都像是要滚落,却又仿佛被黏住一样地稳稳停在她手上。
是很灵活的手,或许用来弹琴也的确很适合。
诸伏景光忽然想起,健太先前曾经提起过,她会在教会弹管风琴。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那样的画面。
在玫瑰彩窗投下的圣洁的光与影中,她奏响管风琴,和唱诗班的孩子们一起演奏礼赞歌。
她和那样的风景很相称,让人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圣洁的圣母玛利亚,还是地狱里的撒旦。
又或者,她既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她只在人间。
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不分明,牵手的时候,诸伏景光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手上有一层很厚的茧。他最开始以为那是枪茧,但后来发现不是,那更像是常年修习剑道的人留下的痕迹。
她身上有太多谜团,让人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
“警察先生还真是心善。”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忽然戏谑地开了口,视线却仍落在手里的笔筒上面。
诸伏景光抬起头,把目光从她的手上挪到了脸上,于是她也似有所感地抬起头,菖蒲色的眼睛恰停在门口透进来的光与影的交界处,看起来有几分诡异的妖冶。
“那孩子可也是组织成员,你对他那么温柔,作为情人的我都有点嫉妒了。”
“我不会忘掉作为情人的职责。”诸伏景光说。
“但我还是卧底。”
“保护弱小、搜集情报,每一项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啊。”
少女把玩笔筒的手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紧接着,她绽开了个笑容,顺手将笔筒放在了一边的桌上——不是正常的直立放置,而是倾斜着,只用笔筒开口一侧的一个点作为支点与桌面接触。
那只手从笔筒上挪开的时候,笔筒就以那个诡异的角度稳稳地立在了桌面上。
像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似的,她的唇角终于弯起了一个弧度。
“居然在这个时候搬出卧底的身份吗。还真是让人有点……意外。不过你说服我了。”
“那么作为奖励——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随便什么都可以。”
“什么?”
诸伏景光的思路还是慢了半拍,没能完全跟上她跳脱的节奏。
“这是第一个问题?”少女轻哂。
诸伏景光的唇线顿时抿了起来。
于是她笑得更开心了。
“我开玩笑的。你现在还有三次机会,从现在开始,你最好想好再说话,下次我可是会真的计数哦?”
青年陷入了沉默。
他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但对方既然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没有不抓住的道理,就算她中途反悔不作答,其实他也不亏,表情、动作、甚至不作答本身都可能是信息。
现在的他和她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情况不会变得更糟糕,他大可以大胆一点。
“第一个问题。”
诸伏景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了决断。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对待健太那孩子?”
“孩子?”少女双手交叠,放在了膝头,脸上的表情愈发戏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健太可不是什么孩子。”
“他是机器,骨骼是合金,皮肤是一种高强度的柔性复合材料,大脑是集成电路板,眼睛是扫描摄像头,发出声音的是内置的音响。他体内储存的武器清单说不定比你们一个警署的武器储备还要丰富一点,这样的兵器,你管他叫孩子吗?”
诸伏景光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始料未及的答案,毕竟这种程度的“机器”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这样的科技水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一个“机器”正若无其事地混迹在一般人的世界里,和一群一无所知的孩子一起……
“看吧,在知道真相之后,即使是你这样的警察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呢。”玄心空结脸上的表情有点好笑。
“不过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改造他的人可不是我,是我曾经的敌人。”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撑着腮,看着他:“他那个时候想杀我,但我先杀了他的主人。原本这家伙应该报废处理的——不管是你们的世界还是我们的世界,其实都不太能容许这样超规格的存在。但我觉得他挺好用,也挺好玩,就捡回来了。”
“你能想象吗,一个机器人,也会为曾经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而自责。”
“他是杀人的机器,我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资格,给他做了保险装置,让他不至于再误伤周围的一般人。我让他过上了一般人的生活,因为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机器人,是有心的吗?”
“——以上。”
第一个答案就极具冲击性。
诸伏景光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回答,而且回答得这么详实。
既然如此,那或许他可以……
“第二个问题。”他定了定神,说:“你为什么会容许我这样的一个卧底存在?”
“哎呀哎呀,居然真的敢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脸上的笑意更盛,她声音也变得清脆起来。
“嘛,不过既然我说过会回答,那么就告诉你也无妨——”
“因为有趣啊。因为组织太无聊了,你能想象吗,我们这样一个国际犯罪组织居然搞年功序列和继承制诶?组织的首领,二把手,还有四个总领部门的部长,各地区的分管高层,精英骨干,有一半都是半截入土的老骨头。”
“有人想去折腾他们,我乐得看好戏。”
“所以呢、警察先生。”她歪歪脑袋:“如果你能让我满意,我可以让这场游戏一直继续下去。”
果然如此。
诸伏景光稍稍松了口气。
从他被留在她身边当什么“情人”开始,他就在思考,樱桃白兰地对组织或许并没有多么忠诚,现在看来,她个人的“乐趣”的确凌驾于“组织”的利益之上。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那么、第三个问题。”诸伏景光思索着,然后缓缓地开口。
第一个问题代表她的当下,第二个问题指向她的未来。
而现在的第三个问题,他想要了解的是过去。
“我听健太说,你曾经有过一个恋人。我想了解那个人的事。”
这下换玄心空结怔住了。
接着,她又一次绽开了笑容,没有戏谑,没有嘲讽。
轻轻的,如同春日里安静绽开的花瓣。
“居然是这个啊……你还真是会给我惊喜。”
“诸伏,你真的,想要去了解吗?”
她在叫他,这一次用的是姓氏。
诸伏景光颔首,他看着她,看着那双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晃动的眼睛,等待着她的回答。可他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因为下一刻,他就听到她说:
“亲爱的,今天的回答就到此为止了。”
她的身体往椅子上靠了靠,椅背撞上了桌子,桌上原本以危险姿势立着的笔筒轰然翻倒,滚落到了地上。
她没理会,依然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警察先生,你还满意自己所看到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玄妹: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景光:(持续性应激炸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