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库亚在雪地里驰骋穿梭,在白茫茫地大地上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乐趣。滑下山坡的前一刻,伊塔库亚看见一只雪鹰展翅伸爪,低伏林间,像是要捕猎,不过片刻,雪鹰腾出森林,飞向天际。
那片森林有伊塔库亚喜欢的灰霜莺,他知道自然法则里有弱肉强食,但他还是决定前去为鸟儿埋葬。
森林里,悦耳的鸟叫声婉转的传出。伊塔库亚高兴地去寻找灰霜莺,不料他扒开低矮的灌木丛,入目的是一张可怕的鬼脸。
焦黑扭曲的面容上挂着仿若被融化的五官,它的数只眼睛在皮肉凹陷处不断地旋转,此刻正和伊塔库亚直直地对视。
“可恶的鬼东西!敢跑到我这儿!”
他厌恶地手握长斧劈向怪物的手脚,上面悬挂的提灯剧烈的摇晃。怪物躲都不躲地生生挨下这一刀,受伤后呜咽地往后缩去,黑色的血迹渗啊 进雪地。伊塔库亚继续砍向它,怪物却率先胆怯地伸出胸口长出的双手,小心握成空心拳,递向他,慢慢地摊开手。
那是一只灰蓝色的小鸟,扑朔着翅膀,灵动的双眼透露出好奇,一从它手里飞出,便在怪物身上轻巧的跳动。
“你…喜…欢…这…只…小…鸟…”
“我…也…喜…欢…这…只…小…鸟…”
怪物艰难地说清这两句话,忘却了身体的疼痛,开心地和小鸟玩耍起来。
伊塔库亚愣住了,他见过怪物啃食人类。令伊塔库亚感到神奇的是,眼前这个算得上软弱的怪物身上是树木冷冽的气息,不曾沾染血腥味。它一点点靠近伊塔库亚,用难听嘶哑的诡异声音,反复低吟着什么: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要…找…”
“我…要…我…要…找…”
“我…要…找…到……”
“卢…卡…巴…尔…萨…”
…………………………………………
…………………
………
一路上听着单调的发动机“哐当”声,凯文止不住的发困。几日以来,他昼夜颠倒的赶来雪国,尽可能缩短路程的距离寻找孤身一人前来赴险的爱丽丝,还好他赶在封城前进入雪国。
公车停靠在车站,一个上下穿的严严实实的人从袖口的绑袋掏出两粒银珠。雪国的货币秩序在社会的底层逐步有了混乱的趋势,为了财产不化为泡沫,普通的国民们用金银珠宝、家禽走兽等等也作为交易的资本。
银珠远远超过了这一趟的车费,但是雪国有些地方已经不认纸币交易了,例如凯文乘坐的这辆公车。
储钱箱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的,凯文朦朦胧胧中看见银珠滚动时褪去了光泽,变成了两颗碎石子。
“难道真是这几天没睡觉才…?”
困的不得了的凯文情不自禁的想:
——如果有黛米的酒就好了。
靠着透绿车玻璃的凯文被突如其来的刹车,一脑袋磕在前排,彻底给撞清醒了。
司机不客气地怒吼,虽然指责拦车之人的不惜命,但也并未多加刁难。那名拦车人不好意思的掩面道歉,将一对成色尚佳的珍珠制品投进储钱箱。
“去中心城,谢谢您!”
“唉!下次小心点!”
拦车人一身整洁体面,戴着一顶驼绒小帽,柔顺的金发分别扎成两股麻花辫。她没有佩戴首饰,公车车厢内里却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上了她的腰包。
对此浑然不觉的安妮,还在为登上公车而高兴。
她终于登上最后一班公车!
甘吉生死不明,爱丽丝身染怪疾,艾拉年幼离家…安妮在雪国交好之人不少,有人从恐惧中清醒,知道甘吉不可能独自一人做出惊天惨案,纷纷出门寻找甘吉。还有好心人告诉她在那片专门流放雪原的区域没有发现甘吉的遗体,然而被流放者必定是死绑抛弃,活活冻死在原地。如果死不见尸,那甘吉的结局…不一定是死路一条…
她这才决定一个人前去中心城,只要能和瓦尔登家族的人对上,至少爱丽丝和艾拉的问题能够解决。
——祈求上苍!
能让离散的兄妹团聚,重病之人恢复健康,为正直之人指明生路!
公车上没有位置,安妮因低温和久站而腿疼,不过角落里有个戴着宽大黑帽的男人,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立即的把身边的曼陀林琴盒拿开,腾出他身旁的空位。
“谢谢!”
没想过对方会特意留给她靠窗的位置。安妮侧身,拢好衣摆坐下,腰包挤在内座,让另一人无从下手。
在安妮上车到现在还算安全,没有外来的难民冲上路中间打劫、没有设有路障或陷阱来盘剥车上人的钱财、没有主动求死的可怜人、更没有被前车已然压扁的可怜人…安妮松了口气,从上车地到中心城来回有六个小时的车程,她为留下艾拉和爱丽丝感到十分抱歉,眼下她能做的最好的准备就是给她们放置充足的、干净的饮水和食物。
凯文借着帽檐遮掩,观察对方。这就投银珠作车费的人,一身打扮简直是装在套袋里的人,他露出的手指上满是皲裂的厚茧,缝隙和指甲熏的焦黑,根本不是能拿的出来银珠的样子。
“套中人”在偷瞥安妮,余光扫过她身边的陌生乘客,不料和陌生乘客一双炯亮的眼睛猛然对上,那双眼睛里满含不可忽视的威严和警告,仅一眼,就足够镇住他。
安妮觉察出“套中人”时不时瞥来的眼光,抬头看去时,“套中人”闷声低头,不敢动歪心思。
车厢里,一位离凯文较远老妇人摸索腿边放置的行李,她摸了个空。恰好,到了新的站点,“套中人”准备急忙下车。
凯文一跃而起,踩在前方空位跳到车厢中央,“套中人”来不及反应,粗粝的长鞭像一条有意识的毒蛇缠绕上他高抬的手臂。凯文扯紧鞭子,反过方向往“套中人”背后勒紧,趁他失去平衡,另一只手支撑地面的时机,凯文一脚用力地踩向他的尾椎。
“套中人”急急求饶,指了指窃取的行李位置。凯文还想抓着他不放,不料下一刻,车门打开,“套中人”连滚带爬的下了车,他身上的钱袋子从车门一路滚落下车外地面,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碎石子碎石块在袋子洒落。
“…”
车门忽地合上,凯文见此作罢,把行李箱放到老妇人的原位。
瘦瘪的老妇人感谢凯文的帮助,双手合十,耷拉的眼皮遮住了眼底苦涩的情绪,她的声音明亮而高亢,以悲凉的歌声,唱起雪国某位诗人的短诗:
——我谅解无心的迷途人,
他们的过失很莽撞,
可他们的内心
毕竟闪着悔罪的光芒。
…
我谅解一切弱者,
小酒鬼,邋遢鬼,
可总是有人喜欢
别人的厄运或恐惧。
…
心与心的贴近,
自然远胜于无情。
我不善于道别。
我已学会了谅解。
………
这段诗歌让凯文回想起过去的经历。晨曦柔软的光芒透过浑浊的绿窗投进车厢,除了老妇人的歌声,不再有别的动静。
“谢谢你,先生。”
安妮正视前方,小声道谢。凯文讶异她的道谢,这说明她早已知道被盯上的事儿。
“不用谢,是我该做的。”
安妮不免愧疚地垂下眼帘,叹息道:
“真是惭愧…”
“哦?为什么?”
“连我也有这种想法了,我该向您道歉。”
凯文纳闷安妮前言不搭后语的道歉,安妮羞愧地遮住脸:
“我在想,方才他偷偷用刀片想要割开老妇人的外口袋,所以我在注意到小偷收回刀片,转而拿走她行李箱时…便认为小偷没有伤害老妇人的性命…就足够好了。”
“唉…正是善良步步退让,才让邪恶寸寸紧逼。”
车窗外的景象继续闪变,二人开始互相介绍彼此。
“我叫安妮.莱斯特。”
“我叫凯文.阿尤索。”
雪国本地人都拥有淡金色、白金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和浅蓝色的眼睛。即使后来有和外来种族通婚,他们的后代,外貌上也具有以上的几个特征。
除了骨架小,安妮别的看上去还挺像,凯文倒是很明显来自异国他乡。
…怎么觉得她这么眼熟…?
“莱斯特小姐,我们是否见过?在别的地方?”
凯文的气质、性格、乃至容貌全透着端直正气,想起病倒的爱丽丝,和一个人在家的艾拉…安妮还是默默起了防备的心思。
安妮思索半分,摇摇头:
“我曾经在布拉格居住过一段时间,然后搬来雪国,此外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凯文没有死盯着安妮打量,仅看了一眼安妮,转过头回忆着起什么。
“你是不是认识爱丽丝.德罗斯?”
“啊?…”
“我的笔名是‘月光下的安吉丽娜’,爱丽丝和我一起写过信给你,你回了一张抱着小羊的照片。”
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安妮确实知道“月光下的安吉丽娜”和爱丽丝曾经一同合写一封信给她,没成想,“月光下的安吉丽娜”是五大三粗的男人?
“你不是女人?…啊,原谅我的措辞。”
“哈哈哈,安吉丽娜是我重要之人的名字。”
凯文从内衬包里取出一个空钱包,摊开它给安妮看。
上面左右有两张照片,一张是黑眼睛黑头发的清秀少女,她的笑容腼腆羞涩,她旁边则是眼神温柔的凯文。另一张照片一共有六个人,爱丽丝.德罗斯站在中间,她身边是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凯文站在他俩后面。
“我是来找爱丽丝.德罗斯的。”
“这真太巧了!”
安妮的愁绪因凯文的出现淡了几分,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回荡着轰鸣与杂音的车厢里显得微不足道。
“对了,爱丽丝她…为什么没和你一起?”
“阿尤索,爱丽丝在我家里,说来复杂…眼下我得先去中心城。”
“我们同路,下车谈。”
“好。”
安妮靠着窗,低头不语。
许久之前降下的大雨使河流上涨蔓延至街道,退去后留下厚厚的泥浆。这几日又在下雪,白雪和污泥混合,人们踩进雪里就会陷入淤泥。车窗外风景变换,安妮看见有人掉进塌陷的路面深坑,隔的太远她看不清溅起的是血点还是泥斑。可惜车开的算快,那人或生或死?这个场景在安妮心里留下一个开放性的结局。
公车继续开着。
“快拉我一把!”
坑底的奈布.萨贝达冲着上方叫嚷,范无咎站在坑边,脚上沾满了黑泥。
“方才哥哥便让你小心点路,非得往前冲,怪得了谁?”
“我看有人跟踪我们,没成想他跟踪着跟踪我…我太心急,反倒是成了我追他了。”
“唉,别说了,”谢必安踢了踢低矮的路面,把梯子扛到坑边,范无咎下意识帮他撩起后衣摆以避免拖地。谢必安弯腰将梯子放了下去,“你快点上来。”
奈布单脚踩在一块突兀的砖石上,两只手扶住一边暴露钢筋的桥面,汹涌澎湃的河流在他身边掠过,阵阵白雾在他的发丝上凝结成水珠。他略显艰难地搭上梯子,在踏上梯子马上爬上路面时,脚下忽地一空,谢必安眼疾手快握紧奈布的手,一只手便将他拎起。
“七爷…你的力气还挺大。”
“基本功。”
“怎么学的?”
谢必安本来不想多说,范无咎倒是很主动的向奈布提及:
“当然是拜师傅、入宗门。”
“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