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己被发现真实性别后遭到的厌恶唾弃，有小时候受到排挤后默默流泪的哭脸，有在暗夜里化身食尸鬼、清醒之后的懊悔责备，也有沈嗔的话，但最后，目光停在了她的护士装上。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弥足深陷。

她禁不住在心里“嘁”了一下，算是对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嗤之以鼻。

西希就在这时仰头。

她看着诺娃一脸嫌弃，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可犹豫一会，还是小声但清晰道：“谢谢你，护士姐姐。”

诺娃顿了一下，移开视线，别扭道：“不用谢我，小鬼头，再来一次我可不会救你们。”

西希轻轻笑了笑。

她知道这个“姐姐”不会。

而一旁，夏佐突然叫了起来：“快看多明尼克！”

西希立刻转头看过去。

星星点点的光阑从尸袋拉开的缝隙中弥散开来，像是夏夜的萤火虫，漫过遍地狼藉的山野，它的体积缓缓膨胀，拉链被撑开，露出他们都熟悉的脸庞。

多明尼克在缓慢地恢复健康。

她终于毫无负担地扬起唇角，看着夏佐搂着对方的脖子嗷嗷大叫，诺娃不耐烦地伸手拉开他，警告对面不要把刚活的病人勒死。

的确，一切都是全新未知的，但这也意味着无限好的可能性。

她抬头看上方，感觉空气一下清新起来。

迷雾尽散，只余天明。

*

叶陆林的自愈能力很强大。

沈嗔刚扶着他走了一段路，他的身体就恢复了过来，虽然可能并没完全好，但对方冷淡地表示不需要人继续扶着，他就也没有勉强。

他们一起出了被火燃尽的医疗院，沈嗔在边缘站了一会，看这座巨大的建筑塌陷成废墟，埋葬所有。

他在黎明的晨光熹微里席地而坐，在飘起的烟灰中，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粒胶囊，将解药和着冰凉的空气一起放进嘴里，喉结微动，干吞了下去。

叶陆林没有阻拦他。

沈嗔庆幸此刻不用解释，安全官先生也什么都知道——事情到这里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开端，还有许多魑魅魍魉隐藏在迷雾之中。

除非想被恶鬼分食殆尽，否则他一刻不能放松警惕。

他们绕过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到了一个被做了特殊标记的帐篷旁——这是沈嗔来之前就同艾尔达商量好，让她为自己预留的一个位置。

叶陆林没有再与他同行。

沈嗔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也并没立场问这个，只能沉默地在对方离开后进入了帐篷。

这种急救帐篷里一般都会配有宽松的换洗衣物，他套上灰蓝色的长袖长裤，静静等着药效发作。

这段时间难以利用，沈嗔只能坐在床沿，看着昏黄灯光下地下的影子发怔。

此时他顶着少年时期的那张稚嫩脸庞，不做什么时，给人一种单纯无害的错觉，竟也显得玉雪可爱。

但没一会，这位天真少年好似想起了什么，便不留情面地打破了这幅唯美画面。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团明黄色的数据流。

沈嗔熟练地抽出匕首，划过指尖，感受到那段数据流像暖流一般进入伤口，流淌在血液里，游鱼一样最终到了脑海。

思绪逐渐被记忆搅翻起浪花，他感到自己开始发热，不知道是数据流还是药的缘故，意识开始陷入混沌，迷迷糊糊间躺了下去。

似乎片刻须臾，又像年深日久，六岁前为数不多的岁月就在这囫囵一梦里匆匆过了一遍。

那些当时觉得漫长的时间，如今回忆起来，却只够在一时半刻的间隙中稍得喘息。

吉光片羽，却皆金玉珠贝。

中途似乎有人进来了，沈嗔不甚清醒时听见艾尔达惊讶地轻轻叫了一声，随后气急败坏道：“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

之后的一切又再次不真切起来，他的耳膜好像失灵，沉在水底。

恍惚间，什么冰凉的软物枕上他的额头，缓解了高热带来的燥意，但他习惯了苦痛，反而对能减轻痛苦的东西本能含有一种戒备。

这类东西令人放松警惕，往往最为致命。

他不禁微微皱起眉，偏开头。

谁料那东西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他眼皮沉重，不能看看是什么二半吊子这么贴心，只能又被盖上了额头。

可沈庭长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这种人往往时时刻刻都在殚精竭虑，，具有在病中都能保持脑子时刻转动的优良品性。

他装作昏睡过去的样子，实际还保有几分感知，趁着对面不备，将那软东西又弄了开来。

他安心地在难受中静了下来。

但不一会，他就感觉又有人靠近这里。

沈嗔心里已经升起警戒，奈何高烧让他浑身酸痛，记忆还像老鼠一样在脑中乱窜，难以即刻作出反应。

他闭着眼，摸索着匕首，还没找到刀柄，一只微凉的手心便在此时贴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那只手的温度让他舒适了很多，沈嗔却生不起什么避开的想法——鼻尖清冷潮湿的青苔气味很熟悉，力度轻柔如同絮落雪松上，让他仿佛置身在苔藓水草疯长的湖底，难得的安宁静谧。

他知道这是谁。

沈嗔终于肯踏踏实实地陷入毫无知觉的梦境中。

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他没花多久就接收完了自己的记忆。可在这之后，他紧接着进入了另一个不属于他的梦境里。

或许是在收集数据流碎片的时候不小心混进了一些自己的数据，沈嗔进入了一段叶陆林的回忆。

他在这段回忆里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