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陆林无奈撑了一把，手指按着沈嗔手背，稳住欲要泼泼洒洒的杯子，道：“小心些。”

对方给了他个面子，果然收敛了笑意，只是耳朵镀上了一层薄红，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来的，遇上艾尔达小姐了吗。”

他说着也好奇起来：“她人呢。”

叶陆林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杯底，示意他先喝口水，才道：“我跟她说，我是你的私人医生。”

“她怎么相信你的。”沈嗔在他分量很重的注视下还是喝了一口，含含糊糊道。

对方却只盯着他的杯子，对于他的饮水量不大赞同，手指轻抬，想让他再喝几口，提醒道：“我有你的枪。”

沈嗔很配合，又咕嘟灌了几下，道：“啊，好聪明。”

叶陆林拿走他的杯子，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沈嗔好像在里面看到了一点桂花般浅浅淡淡的笑意。

他看着叶陆林去放杯子，把手放在那个木盒上，道：“所以你刚才是去帮我拿枪了吗。”

叶陆林道：“不止。”

沈嗔看着他，说：“哦。”

“虽然我很感谢，但是……”他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下次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我是为了让罗宾放松警惕，才进入紫罗兰幻境里的幻境。”

这话是真的，对于过去的记忆，沈嗔虽然看重，但远远没有达到不顾一切的地步，比起回忆，他更注重当下和以后。

在反应过来不对劲的一霎那，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

他很爱自己的妈妈，但如果那些宝贵回忆让别人受伤，也会蒙上一层阴翳，他宁愿永远不记起。

叶陆林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回身在他后脑上摸了摸，像是安抚，问道：“如果我不在，你会怎么办。“

沈嗔沉默了下来，他想，叶陆林可能觉得他会去连接那根数据线，可事实上，他并不会，他还有事情没完成，至少现在不能因为自己想要什么而死去。

他唇角的弧度垂落成平直的一条线。

而这时，叶陆林的手指轻柔地擦了擦他的眼角，淡淡道：“你有太多事比自己重要，但在我这里不是。”

——你不能去做的，交给我就好。

叶陆林并没说这句话，但他好像听见了。

沈嗔的心猛地一颤。他手足无措，只能垂下眼睛逃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道：“……我怕付不起你这么高的佣金。”

叶陆林被逗笑，抵了一下他侧脸，让他看自己的眼睛，道：“别伤害你自己。”

话音未落，沈嗔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到被子里了。

过了半晌，他耳尖还是红着，不肯褪去，却把头抬起来，看着叶陆林认真道：“听我说我六岁前的事情吧。”

叶陆林说：“好。”

沈嗔便靠着软胖的枕头，在宁静安详的夜里，在最为包容温柔的月光下组织语言。

他仿佛有些难以说起，手指微微摩挲着柔软的床被，一边回忆一边平静道：“我一出生就是实验品。”

“当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开始每天都带着耳麦，里面会一直重复一些噪音。”

“所以那时候我的语言系统很匮乏，眼睛和听力也有点小问题。他希望我在实验手术之前能保证学习的空白性，便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切断我与外界接触的途径。”

“但他忘了我可以触摸。”

“我妈妈生下我之后精神出了点问题，他怕她死去，每天会允许她见我一个小时。妈妈会通过让我触摸她的嘴唇和喉部来教我怎么说话。”

“我就通过这种方式学了不少语言，等到‘他’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为了惩罚我——”

沈嗔说到这里，眸光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也是惩罚我妈妈，就让我和别的实验品一起参加测试性实验。”

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下。

叶陆林的心脏还是从尽力克制下空了一拍。

轻微但绵密不绝的难过如同海浪袭来，即便他之前就做了预想，可真正听到的时候总有一点难以接受。

沈嗔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冲他安慰地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那些测试都很简单。”

说着他神色古怪起来：“要说真的难题，还是我妈妈比较会出。”

沈嗔半是好笑半是难以启齿，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总是喜欢说我是小萝卜头，无意间混淆了我对自我的认知，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萝卜，其他真正的萝卜都是我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看我不吃萝卜，觉得会营养不均衡，就骗我吃，看我哇哇大哭的样子，她自己也很茫然。”

他无奈道：“搞得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这东西有心理阴影。”

叶陆林知道这件事，忍不住也弯了弯唇角。

沈嗔揉了揉眉心，继续道：“她一开始可能真的不知道，但后来了解了，还是会故意装样子逗我，说萝卜要种在土里，然后让我躺在营养土上，把我的四肢埋起来。”

叶陆林想起来他见到沈嗔时的样子，小小白白的一团，真的挺像一根圆萝卜的。

沈嗔可能也想到了这个，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笑着摇摇头，道：“这类事情数都数不清。”

叶陆林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沈嗔讨饶似的摆摆手，道：“放过我吧。”

随即他正色下来：“我有事想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