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尴尬端起手边的咖啡杯,装作看向外面,喝了一口。
苦涩液体入喉,研究员小姐便不禁皱起眉头——其实这家咖啡并不难喝,可谁让这是她喝的第五杯。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十二个小时,看着这条街从遍布死寂的人,到现下人声鼎沸的模样,竟然只需要一块黑夜的遮羞布。
而她坐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沈嗔拜托艾尔达看顾一下茉莉。
其实沈庭长本意是让艾尔达小姐看两眼即可,谁曾想这位小姐是做科研的脑瓜,精准计量每一个动词,认认真真地从茉莉小姐还没上班就来了这里。
她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再次将视线投向对面。
今天不知什么情况,茉莉小姐的酒吧好像人迹寥寥,艾尔达看到对方出来看了好几次,但都没有酒客进去光顾。
就这样,茉莉小姐还是开到了现在。
艾尔达对这样的毅力起了些单纯的敬意,她低头晃了晃仅剩一个杯底的咖啡液,心里浮起一股心虚,忧心忡忡起今晚的睡眠。
就在研究员小姐认真考虑要不要再添上一杯,把彻夜难眠贯彻到底时,极好的听力让她听见店员一声轻微的“咦”。
艾尔达立刻抬头看向对面。
也许是因为真的生意惨淡,也许是因为太过疲累,茉莉小姐竟然此时就锁上了酒吧门。
艾尔达看过去时,她已经拎着自己的包,穿着黑色大衣穿过醉醺醺的一群酒徒,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艾尔达立刻攥着通讯器起身追了上去。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茉莉,看对方在喧嚣中穿梭,偶尔被神智不清地调笑,也只是侧脸露出淡淡的笑容。
很奇怪,她明明是其中客,艾尔达却觉得她与这里的挥金如土格格不入。
研究员小姐起了一丝好奇。
她从沈嗔那里听说过茉莉的事迹,知道对方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但此时此刻艾尔达跟着她,看这位姑娘孤身一人走在这条路上时,却连五光十色的名利场都难以吸引她的视线。
她好像只是想要到达那个公交车站,坐上一辆回家的大巴,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莫名地,艾尔达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心里泛起一丝难过。
她皱着眉继续跟着茉莉小姐。
在视线的远处,对方路过一家酒吧。到门口时,一个人影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狠狠撞到了她身上。
本就单薄的女孩被撞的后退几步,无可奈何地在通讯柱上止住去势。
她低着头,捂着手臂,所以也没有人发现她是臭名昭著的茉莉。
那个男人含混不清地跟她说了一声“不好意思”,茉莉的身躯就很明显僵硬了一瞬,没有抬头便摇了摇头。
艾尔达眉头皱得更深,她快走上前,想要察看对方受伤情况。
可在还有几步时,酒吧里又出来了一位女调酒师。
她长得很漂亮,一身黑衣皮裤,相当帅气,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身后,整个人洒脱又利落。
女调酒师手里还攥着冰锥,厌恶地打量了一眼男人,道:“我们酒吧只让喝酒,谁让你调戏我们领舞的。”
她威胁地点点男人,道:“你要想喝便宜又能摸女孩的酒,去找西津酒吧找茉莉啊,别又嫌弃人家又来骚扰我们家好姑娘。”
“还说茉莉都能摸就我们不给,那你去就是了,别来祸害我们酒吧。”
女孩像丢垃圾一样把男人驱赶出来,话里话外虽在维护另一个女孩,却是将茉莉当作垃圾回收厂。
虽然说的并没有夸大,但当面如此也太残忍了。
艾尔达不由得停住脚步,下意识看向茉莉。
她此时多么希望对方没有听见。
可本来还低着头的姑娘却在这时说话了。
她的头发虽长,但干枯毛躁,也不怎么多,此时细细一络,被她从眼前赶去耳后,露出秀美的一张脸庞。
茉莉抬头看了惊讶的两人一眼,轻轻笑了笑,对男人道:“我和她们不一样的。”
说完,她提着包,冲还处在震惊中的两人点点头就离开了。
她走得很快,艾尔达一晃神,差点没能跟上她。
她们前后脚上了一辆大巴。
这个点,公交车上的乘客稀稀落落,茉莉轻车熟路地走到末尾的角落里,坐下后,偏头看着窗外。
外面的光透过肮脏的窗户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射出斑斑点点的阴影,或许是因为饮食不规律,又可能因为连日的劳累,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尖尖的下巴埋在衣领里。
艾尔达不知道她的眼睛里有没有泪,茉莉半张脸藏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任谁都看不出她就是茉莉的痕迹。
她好像也很厌恶自己是茉莉。
艾尔达在另一侧坐下,看她的灵魂好像被撕成两半,一半在嘲笑奚落,一半在泥沼里沉沦。
而她无力改变。
忽然间,艾尔达产生了一丝悲哀。
在这个巨大的等级制游戏里,穷人不配有尊严。
它只需给那些迫切想要钱的女性一点甜头,就能温水煮青蛙式地让她们失去自爱的能力,为了活下去,活着,活得更好一点,一点点失去底线。
随后石头会纷至沓来,将她们淹没中间。
她们浑然不知,世界是一个多么险恶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