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遥走进当初那个令她胆寒的地方,大门依旧没锁,轻而易举就进入了大厅。
她径直走到领主夫人的卧室门前,轻轻扣响了门。
“谁啊……”虚弱的询问声响起。
郁遥从容不迫推开了门,来到那个熊熊燃烧的壁炉旁边。
“怎么……是你……”干枯沙哑的嗓音内带着几分诧异。
“您不早就知道是我了吗,夫人。”郁遥低头,一手提起裙摆,微微行礼。
裙摆扬起的弧线优雅漂亮,正如服装的主人一样,自信而从容。
“我该称呼您什么?领主夫人?还是侍女长?”
郁遥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将室内伪装的平和气氛彻底打破。
涌动的暗流化作湍急的巨浪,冲垮了领主夫人的表面的平静从容。
“……你在说什么!我就是领主夫人,你居然敢以下犯上,我要让克莱尔惩罚你!”
郁遥微微一笑,“您当然是领主夫人,但您同样,也是侍女长啊。”
“最初我就奇怪,为您看病的时候您应该说谎了吧。临盆的孕妇早就有了孕肚,可即使隔着一层细纱,我也丝毫看不到您肚子隆起的弧度。”
“您的孩子还好吗?”
“或者我该问,您的肚子里还有孩子吗?”
“你在胡说什么,我说不说谎,跟侍女长有什么关系?”领主夫人语气中满是愤怒。
郁遥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直截了当说道:“在那个梦魇横行的世界里,人们总结出的第一条梦魇规则,就是梦魇内存在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规则。”
“侍女长多次强调自己讨厌说谎,这应该就是这个梦魇的基本规则——不许说谎。
“侍女长在挑选侍女时,曾对我说过‘她最讨厌别人说谎’,珍妮也说过同样的话。”
“最讨厌别人说谎,这句话可以看作除了侍女长之外的人,都不允许撒谎。
“也就是,侍女长可以说谎。”
“那么唯一一位撒谎之后没被惩罚的,只有您了,夫人。”
郁遥将头转向领主夫人,黑纱之下,她正从床上缓缓直起身体。
郁遥为了避免撒谎,一直刻意模糊自己的说辞,通过反问和诱导的方法,让女仆相信自己没拿抹布。
郁遥说罢,领主夫人便一手撩开了黑纱,露出她本来的模样——
枯瘦削弱的下巴,深陷的眼窝,裸.露在嘴唇之外的黄黑的牙齿,以及睡裙下内陷的腹部。
腹部之下,黑色的肉芽迅速破土而出。
肉芽上下缠动,疯狂向外伸展,似乎要将扎根的身体撕成碎片才肯罢休。
“离开这里!”
领主夫人口齿不清,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械一般卡着。
“小、小心、是——”
话音未落,无数黑色的肉芽从她嘴中喷涌而出,腹部凹陷的地方膨胀起来。
领主夫人像是一个被迅速吹起的气球,薄如蝉翼的皮肤纹路清晰可见,内部黑色的肉芽彼此吞噬,愈长愈大。
“咔嚓”
清脆的声响在这环境中显得尤为清晰。
郁遥眼睁睁看着领主夫人的身体被肉芽撑破,黑色的细芽涌向郁遥,所经之处万物被啃食成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无数颗黑色的芽鞘脆壳脱落下来,多如雨点的芽鞘掉落,连成噼里啪啦一片。
生命在孕育。
肉芽内裂开一条缝隙,透明的翼翅冲破缝隙缓缓展开,抖落红色粘液,翼翅迅速风干变硬。
生命在消亡。
诞生的飞虫向前方袭去,新生的虫子并不擅长飞行,上下晃动,时不时撞到其他虫子身上。逐渐适应飞行后,昆虫如利剑划破周围的一切。
它们汇集在一起,势如破竹。几秒后,几只年老的飞虫渐渐落在了后面,这些昆虫越飞越慢,仿佛被按下加快建,进入了生命最后的阶段。
它们用翅膀包裹着自己,在掉落地面的前一刻,重新化作了一颗黑色的肉芽。
死亡与新生交替进行,肉芽夹杂着飞虫肆意涌现,如同毁天灭地的大洪水。
郁遥转身就跑,黑色暗流愈来愈近,眼看就要将她吞噬。
来到二楼,郁遥轻车熟路跑到了昨晚刚去过的房间,随即纵身一跃。
顺利跳到树上后,她顺着树跳到地面上,而后大步向大门跑去,一头扎进了深林之中。
肉芽黑潮在树林之外戛然而止,只有飞虫形成的黑雾还在树林上空来回盘旋。
郁遥喘着粗气大步飞奔,直到彻底隐藏在树丛之中,她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郁遥本就打算今晚想办法离开城堡。
侍女长一旦忙完今天,肯定会堵住郁遥,问她昨晚是否前往了三楼。
这是无法模糊界限的命题,一旦撒谎,就会被侍女长杀死,若是承认,又会违反不能去三楼的禁忌。
不出郁遥所料,领主夫人果然和侍女长是同一人。
或者该说,侍女长和领主夫人应该是夫人的两个人格。
如果说侍女长是象征着恶的一面,那么领主夫人就是善的一面。
除了侍女长守在门外的那次,领主夫人从没有主动伤害过郁遥,也没询问郁遥必然会被判定为说谎的问题。
甚至直到最后,领主夫人在孵化肉芽的前一刻,还在提示她:
离开这里。
远离侍女长。
郁遥看着面前流水般的黑暗,吐出一口浊气。
她背靠在一棵树下,安静地等待着太阳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