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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尔娅本来还沉浸在遗迹开启的震撼中,当乔安冲进去后,她陡然回神,下意识喊了一句“乔安”,但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那不知道多久没有开启过的入口当中。
她低声说了句“糟糕”,追了进去。
薇拉看着两个人走了进去,歪了歪头,盯着那入口,没有动作。
片刻后,她注意到阿斯诺也没有立刻跟进去,反而回头看着自己。
不仅如此,青年的眼神还十分冷。
薇拉却仍旧弯着那双金眸,笑着:“阿斯诺真可靠啊。”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
阿斯诺看着她的眼睛,问:“乔安……真的是学者吗?”
薇拉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阿斯诺似固执又似耐心地等待她地回答。
……无声对峙。
天色比刚刚又暗了不少,一阵风忽的扑来,呼呼的响声越过树与树的空隙,下一秒,整座森林的阴影都在摇曳浮沉。
薇拉若有所觉。
她扭过头,手里的提灯微微晃动。
女孩的脸精致得与阴郁的森林格格不入,那头金色的长发在浅雾和风中飘动,莫名让阿斯诺想起传说中的精灵——然而片刻后,她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扬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
……如此“真实”的笑容。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薇拉回答。
阿斯诺蹙起眉。
这时,珀尔娅的催促声从底下传来:“阿斯诺?薇拉?你们快点下来!”
“该走了哦。”薇拉又说。
阿斯诺沉默半晌,才收回视线,走进入口。
薇拉看着他走进入口,就像是看着他们步入某些命运的轨迹,唇角缓缓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
……
楼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随着脚步一点点往下,面前的视线越来越暗,外面一切逐渐被这黑暗吞噬,再感觉不到,只剩下沙沙的脚步声。
当所有声音彻底消失时,阿斯诺也看到了出口,和从珀尔娅手中的火把处亮起的光。
“阿斯诺!”
珀尔娅此刻站在门后的大厅内,注意到他走下来,表情有些严峻:“这里好像是一个神殿。”
她的声音落下,重叠的回音从远处传来。
——这意味着这个地下比他们想象中更空旷。
很快,乔安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神殿?这里难道不是利比尔里安的长眠之所吗?!”
乔安站在尽头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前面太黑,他没有继续贸然前进,而是紧张地四处张望。
阿斯诺没有珀尔娅那么好心,并不理会乔安的话,只是重复了“神殿”这两个字。
“对,这里有一座神像。”
珀尔娅说完,举起手中的火把,火光照亮了最中央的雕像。
这是一座很奇怪的雕像,能从衣饰看出这是一位身着长裙的女性,就其身体的形态和姿势来看,让人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性”。
然而雕像的头却不翼而飞,珀尔娅显然试图寻找过,然而却很快发现,雕像旁边的地面平整,看不出有损坏之处。
……事实上,她一进来,便下意识感慨起这座大厅保存的完好程度。
似乎,除了这座雕像的头颅外,它仍旧保持着数百年、或者数千年前的模样。
可却比那些残破不堪的遗迹更叫她感到不安。
——让珀尔娅感到不安的事情并不止于此。
“按理说不能将圣……神殿作为长眠之地。”
神殿是神的居所,绝非人类长眠的归所。
珀尔娅曾经听说过一些说法,将自己的墓地建在神殿里的做法相当于对自己的诅咒。
墓地也是长眠之所,谁也不知道如果死后还会被诅咒,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可这一切自然没有人出来说明,因为死去的人也没法留下任何记录。
但是……
利比尔里安作为一位资深的法师,不像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
“恩……为什么说她是一位神呢?”薇拉也走了下来,她手里的提灯比火把更亮,举起来时能更清晰看到雕像脖颈上的断面。
珀尔娅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
如果说是直觉,但这样的话一定会让阿斯诺嗤之以鼻。
然而阿斯诺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关心神像的事情,而是也拿出了前一天准备的火把,回身走到了大厅的一面墙壁旁边,照向上面的变化。
他有些猜测,觉得这个神像的头颅会不翼而飞,也许是有什么人故意不想让人知道这究竟是谁的雕像。
只能从其他地方找线索——除了雕像,壁画是最常见的“标志物”,阿斯诺决定从这里下手。
他朝墙壁上看去,却发现墙壁上一片黑色,壁画的内容模糊,以至于他一时间分辨不出它的含义。
阿斯诺一点点认真起来,火光从中央往下搜寻,忽然,他在壁画的最底下发现了……
“居然是死亡之花,”薇拉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阿斯诺猛地回头,对上她那双带笑的眼睛,“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呢。”
“你知道死亡之花。”
“死亡之花不就是黑棘花么?”
薇拉却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以它命名的黑棘五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吗?”
阿斯诺皱了皱眉。
他尚未来得及深思,被人忽略的乔安又发出了一声怪叫:“我找到了!”
珀尔娅此刻还看那座雕像,闻言时心头一跳:“你先等等,不要乱跑!”
可乔安那充满惊喜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
“……”
珀尔娅跺了跺脚,只能放下对雕像的研究,跟了上去。
阿斯诺的眉头紧皱,薇拉耸了耸肩膀,也提着提灯,走向那边。
这座大厅比他们想象中要大,然而通向其他地方的路却只有一条,乔安找到了那条路,其他人很快跟着他来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这个新的房间比大厅小很多,珀尔娅赶过去,在黑暗中抓住乔安,语气罕见地严肃起来:“这个地方很奇怪,不要乱跑!”
乔安却激烈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珀尔娅猝不及防,被他挥出的手臂打到,吃痛松手,火把不慎掉落在地。
落在地面的火把点燃了什么,火焰迅速蔓延,在一阵空洞的风声中,点亮了整个房间!
薇拉走过来时,便看到被燃烧的火焰所环绕起来的房间里并排了四座雕像,以及……背后出现了一扇门。
乔安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者没有在意自己刚才伤人的举动,再次发问:“这是什么?该怎么样才能继续往前?!”
“……它们代表了构造万物的四种元素。”
阿斯诺走进来,打量着四座石碑,它们比那座雕像和壁画更容易辨认,因此很快得出结论:“元素论最早由繁茵提出、墨瑟王朝所确认,法师借由元素规定了万事万物的基本存在方式,这也是他们学习的基础。”
说完,他看向乔安,发现对方一脸费解,只有些怎么也掩饰不了的焦躁:“元素……我不知道什么元素,我问的是我该如何进去!利比尔里安在哪?!”
阿斯诺收回视线,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他没有说的是,这些石碑的出现,似乎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利比尔里安所布置的墓茔之中。
乔安浑然不觉,却想起了刚才在开门时阿斯诺的举动,走过来,朝他伸出手:“是不是还需要一些戴斯牌?就像在门口时一样……”
阿斯诺避开。
看似动作缓慢,可眨眼间便走到了石碑旁边,让乔安抓了一空。
他顺势走到门边,视线扫过紧闭的门,以及它边上的一个符号。
“‘平民’。”他指出了那个符号的含义。
下一秒,那道门上便传来了一阵声响,应声而开。
乔安着急往前跑,可阿斯诺却忽然伸出了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做什么?!”他一愣,旋即愤怒道,“你是想独占它们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反而是你有这个意思。”
两人距离很近,阿斯诺看着乔安那张有些苍老、面露惊愕的脸,不疾不徐:“这里是一座法师墓,利比尔里安既然会选择在这里长眠,这里不可能什么准备也没有,你这么做只是自寻死路——如果不是真的想到蒂亚报道,最好还是安分一些……或者,我在这里等你‘送死’。”
乔安被他的话噎住,想要发作可却被他那薄凉的眼神盯着,背后发凉。
阿斯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
“……我,我知道了。”乔安最后只能这么回答。
“阿斯诺先生刚才有些可怕。”薇拉走在后面,看着他们慢悠悠走进门内,忽然说了句。
“因为法师墓确实是很危险的东西,什么也不了解的人贸然前进无异于送死。”
珀尔娅难得没有和阿斯诺唱反调,除了出于那些比其他人对他更深的了解……她神情复杂岛:“而且他说得对,乔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一直像刚才一样,一定会出什么事。”
薇拉挑了挑眉:“珀尔娅原来并不是一个烂好人?”
珀尔娅:“……”
“墓地是独属于法师的东西。”
她不自觉握了握被乔安打到、微微发红的手臂,再抬头时认真说道:“人族没有建造墓地的传统,只有法师会留下墓地,如今还能留存下来的法师墓里总是存在着无数陷阱,像你们这样的普通人……”
珀尔娅的语气有些艰难。
索特人的习俗是火葬,赛提人则用一艘船为死去的人送行,只有法师会精心修建墓地。
因为他们希望“暂存”一些秘密。
“法师们总有一些永远不会告诉其他人的秘密,在他们生前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珀尔娅低喃道,“然后他们同时也喜欢为自己修建一座带了无数机关的墓地,将这些秘密保存起来……让它们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们真是一些奇怪的人。”
薇拉缓缓弯起唇角:“不过——你们好像比我想象中更了解法师?”
以“法师墓”为如此明确的研究对象,进来后也显得很熟练。
看来他们也不纯粹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学生”。
“当然,我是……”珀尔娅说着,却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停下,她对上薇拉的眼睛,一时心跳不止。
她缓了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差点便脱口而出某些事情,补救道:“抱歉,我只是从一些书里听说的……你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薇拉很善解人意道:“好的。”
……
他们很快来到下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摆满了书柜……似乎都是利比尔里安的藏书。
阿斯诺在这里转了一圈,并未多看——因为乔安虽然没有再声张,可肉眼能看到他已经等不及了。
四人只能继续找“门”,继续深入。
他们又陆续走过了几个房间,它们分门别类地放置了许多代表利比尔里安生平用过的东西,甚至模拟出一些他最常待的地方,甚至包括曾经办公的书房。
他的工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繁重,其地位也理所应当的非常高。
“最受女皇宠爱的大臣……”薇拉笑着道,“如今看来,苏瑞尔王国能走到如今,利比尔里安的付出了不少。”
直到第六个房间。
这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利比尔里安在王国中扮演的种种角色,形象比书上更立体——更重要的是,这一路上除了逐渐深入的房间,也没有碰上什么机关或者陷阱。
珀尔娅渐渐放松下来,忍不住道:“学者、大臣、领主……利比尔里安还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了面前房间当中有一张巨大的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