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薇拉刚离开“歇脚处”的时候】
珀尔娅合上了门。
她回过头,视线扫过在那唯一一张床上沉睡的科顿,以及倚在角落一片阴影里的阿斯诺。
“我们得好好谢谢薇拉。”她忽然说。
阿斯诺的眼眸微抬,注意到了她这句话。
“如果不是她。”
珀尔娅边说话,边蹲下身整理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现在也没有那么顺利。”
她那天出门原本只是为了去地下城寻找皇冠花,身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外出需要的东西”。
然而出于对地下城的考虑,她倒是也带了一些对法师而言十分便捷的“小玩意”——它们在有法术禁制的斗兽场上压根没用,那些人也并不搜身,她自然也一直将它们带在身上。
除了这些,剩下的便是干粮。
“在上一个城镇买的那些干草饼味道还不错,应该足够我们吃到下个月。”
珀尔娅很快清点完了所有的东西,查看并妥善放好。
她最后拿出了一个布包。
看到它,女人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她揭开布包的一角,里面正躺着几朵皇冠花,它们的花瓣被撕下了不少,剩下的那些已然微微卷曲,泛着即将枯萎的深色。
一旁闭目养神的阿斯诺忽然问:“皇冠花还够吗?”
“……足够了。”
珀尔娅回答后摘下其中一片在手里碾碎,喂给了科顿。
看着赛提人将那片花瓣吞下,她才将它们重新包进布包里,贴身放好,并发出感慨:“难得你会关心伤员……不,你之前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阿斯诺没有回答。
他那张消瘦的脸在这两个月里又瘦了一些,连珀尔娅都觉得他这个样子与其说是索特人,更像是一个“皱巴巴”的凯特男人,沉默的时候尤其像一座雕塑。
珀尔娅却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可她不太闲得住,原地休息了一阵子后又问道:“……对了,那个研究怎么样了?”
最近遇到了太多事,她这时才想起来他们最初的目的。
自然是因为珀尔娅对研究的热情不高,相比起法师墓里的石碑上写了什么,显然更在乎身边的人如何,然而这到底也是她的毕业课题……她回去还得写论文呢。
阿斯诺眉心一跳。
“你之前说找到了利比尔里安的私人图书馆,应该已经破译了石碑的内容吧?”珀尔娅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问,“上面说了什么?”
“……”
【黑色巨龙复于黑渊苏醒,人王之土终将沦陷】
那句预言忽然在脑海里浮现。
石碑上的内容是赫波亚女皇赛丽娜晚年所看到的景象——也就是……“预言”。
预言是几乎是法师届公认最神秘的东西,因为它有太多学者们解释不通的部分,刚入门的自大狂才会认为预言都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只有真正的法师才能理解命运的重量,而人在其中不过只是一块浮木——
更何况……它来自于女皇赛丽娜,以至于阿斯诺根本没有将它判断为“错误”的余地。
事实上,他在破译的过程中也不是没有想过某些特殊的可能……然而它的内容却仍然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它说……人王之土终将沦陷。
人王之土赫波亚平原存在了数千年,人类在此繁衍生息,虽然争斗不断,可始终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故乡。
究竟是怎么样的灾难,才能用“沦陷”形容?
不仅如此,他们还意外“收获”了雅乐思·瑞嘉临死前抱着的那座石碑的内容。
如果它们本质相同,那么【王座上的人坠入深渊】显然也是整个预言其中的一部分。
“王座上的人”——很显然是“国王”,如果雅乐思·瑞嘉的自杀是因为无法承受这段预言所带来的恐惧,那么它是否符合预言字面上所指的命运?
整句话是“结局”、还是“预兆”?
有雅乐思这句预言的先例在,是否能证明还有部分没有被人发现的塞丽娜预言?
完整的预言是怎么样的?
想暂时放下这些没有线索的“材料”去思考别的事情,却又想到了如今的国王克雷多·苏瑞尔,更觉得他是一个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存在。
他将利比尔里安的私人图书馆改成了研究室,破译了法师们最常用的西诺斯文字,甚至还在那间图书馆外使用了法阵——种种迹象表明,他很可能是一位法师,或至少接受过某些古典法术的教育。
……他颁布法师禁令的原因又仅仅是为了搜查瑞嘉家族那么简单么?
众多得不到解答的谜团如阴影一般萦绕在心头,让阿斯诺紧紧蹙起了眉毛,感觉自己似乎正在被一个深渊不停往下拽。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是珀尔娅的脸。
她的面部轮廓大部分遗传了赛提人,看上去十分英气成熟,然而那双眼睛却一直洋溢着某种光彩,带了一丝与赛提人截然不同的“纯真”情绪。
阿斯诺静了静,看她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他说:“你问了什么?”
“我说那座石碑上写了什么,”珀尔娅纳闷,“难道你根本没找到破译的方法?”
青年继续保持沉默的样子叫她嘶了一声:“这可太糟糕了,那我们岂不是白白被王国通缉了?!要是让其他同学知道,我肯定要被嘲笑了!”
事实上,如果他们得不到成果,阿斯诺这个年年拿第一的人才是真正会被嘲笑的那个,可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忽然轻声道:“……巨龙。”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说话,连最细小的说话声也能被人注意——珀尔娅还在抱怨时听到这一声低语,立刻转过了头:“你说什么?”
“黑色的巨龙,你听说过这种东西吗?”阿斯诺问。
珀尔娅有些莫名其妙:“巨龙?那不是故事书上的东西吗?”
没有人比珀尔娅更了解“动物”,她的赛提人血统让她成为了学院里少有地能和猛兽相处的人,而这也是她最擅长的一门科目之一。
但她并不认为巨龙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它的存在在任何古藉或者遗迹、法师墓中没有记载,也没有人真的见过什么巨龙,甚至它本身就是一个毫无语意,“莫名其妙”的词汇——
她上一次看到这个词,还是在写给孩童的故事书里。
“不,这个词汇最早出现于凯特人整理的《繁茵法师事件簿》里,其中在第三章、第八章和第十五章都有提及,”阿斯诺摇头,说起自己背诵下来的那些东西,“在最完整的一篇表述中,繁茵曾经接受了一项试炼,试炼要求她前往蒂亚,斩杀一条黑色的巨龙。”
珀尔娅眨眨眼:“然后呢?试炼的结果呢?”
她只听说过流传最广的那几章,并没有听过阿斯诺所说的这些。
“……众多对事件簿的解读一致认为它指代着试炼的难度,只是一种比喻,”阿斯诺回答,“而《事件簿》主要整理了某些口口相传的民谣和诗歌,具有很强的寓言和传奇性质……通常也没什么结局。”
“那不就是故事书么?”
“……”
“你的意思是,那座石碑上提到了‘黑色的巨龙’,那可真是奇怪,”珀尔娅知道阿斯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东西,立刻想到了什么,“既然你说这个词汇曾经在《事件簿》上出现过,也许我们应该回去询问老师……要不,问问薇拉?”
阿斯诺神情微变,瞥了一眼紧闭的门口。
他最近似乎已经习惯了薇拉的存在,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起那双金色的眼睛……
“除了黑色的巨龙,那座石碑上还说了什么?”珀尔娅再次问道。
阿斯诺沉默了片刻:“……没有了。”
在珀尔娅发出那些“我们到底都在查些什么”的怪叫前,他又开口:“泽费尔呢?”
珀尔娅回答:“我昨天让它回学院报信了。”
他们走的并不是平时的路,也一直没有回学院的消息,珀尔娅怕学院里的老师会担心,等泽费尔恢复了一些便让它回去了。
看到阿斯诺仍旧沉默,她再次问:“你有什么需要让泽费尔带的……”
就在这时,床边响起一点声音。
他们看过去,发现躺在床上的科顿忽然睁开了眼睛。
“科顿?”珀尔娅一愣,立刻走上前,“你怎么突然……”
灵魂被侵蚀的时候人很难控制自己的躯体,“没有意识”反而能减轻一些负担,因此身中黑法术的人基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昏迷状态。
他现在却忽然清醒了过来。
可科顿似乎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醒来,他皱了皱眉,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许久,才像是想起一些事,一点点缓缓撑着床坐起来。
“我现在……在哪?”用的自然是赛提语。
“这里是芬莫,”珀尔娅说道,“我们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清晨出发……在中午前就能到达胡洛格里安峡谷的入口……麻烦你再撑一会。”
科顿听着这些地名,也已经回忆起了胡洛格里安峡谷代表着什么,那张坚毅冷峻的脸上终于微微放松了些。
“……谢谢。”
这句话是对着他们两个人说的。
珀尔娅摇了摇头,只觉得科顿在监牢里毫不犹豫将水推给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值得获得一些同等的回报了。
然而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薇拉回来了?”
然而当她打开门,看到的却不是薇拉。
门外却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他被黑色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鞋子都看不到。
珀尔娅的神情一下警惕了起来,握着门把手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也触到了腿边匕首冰凉的柄:“你是谁?”
“我在找一个凯特人。”
对方并没有珀尔娅想象的那样立刻动手,甚至能称得上礼貌:“请问可以告诉我她在哪么?”
凯特人——也许赫波亚平原上没有人比薇拉更像一个凯特人了。
珀尔娅缓缓眯起眼睛,佯装不在意道:“我们不知道。”
“但我的情报来源告诉我,她在这里,和你们一起。你们一共五个人,两个索特人,一个赛提人和一个凯特人,以及一个混血……从巴兹利亚逃到这里。”身着着斗篷的人说,“将她交给我,我可以放过其他人。”
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威胁。
“……”
哪怕是阿斯诺,也为这样的话绷直了身体。
珀尔娅都气笑了。
她的唇角勾起,眼睛倏地瞪大,声音很冷:“你想得美!”
女人迅速挥出了一拳,披着斗篷的人早有预料,迅速闪过。
珀尔娅能感觉到他和先前的铁卫或是威廉森家族的人完全不一样,他的动作快得像风,自己的拳头挥出时仿佛砸在了一块布上或者陷在了一片沼泽里,自己挥出几拳,也仿佛打在了空气上。
珀尔娅几拳没能打中,对方却迎了上来。
他手里有一把剑,可却没有出鞘,只是挥舞着它,使它如流水般与女人凌厉的拳头相撞。
手背和肩膀被撞到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珀尔娅动作一滞,意识到他的剑术也许远超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她将手伸向匕首,拔出的瞬间便被那柄剑打落,匕首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猛地钉在了墙壁的缝隙里!
这个人到底是谁?!
珀尔娅狠狠拧起眉,一面火墙忽地在面前升起,拦住了对方继续挥剑的动作。
能把他直接扔出去最好!珀尔娅心想——趁着这时,水流也同时由身后涌出,冲向了对方!
披着斗篷的人往后仰了仰,他望着这些法术没有那么惊讶,甚至也并不害怕。
“那是……”
有什么东西一瞬挡住了水流和火焰。
阿斯诺也皱起了眉,忽然注意到那人脚下的是……
浓郁的黑雾骤然从地下涌出!
珀尔娅对这一切颇有些“后遗症”,在那一阵刺骨的冰凉涌了上来,缠住了她的手脚时,不受控制地产生片刻的恍惚。
阿斯诺喊了她一声。
所有人都是眼前一黑。
珀尔娅一个激灵,在短暂的讶异后开始挣扎,水流缠着那些黑雾撕开,她才发现在这瞬间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门外。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一层漆黑浓郁的雾以那个披着斗篷的人为中心笼罩在四周,他此刻站得比之前要远一些,以至于黑雾也似乎没有那么近,然而它们也在游动,人们便会感觉他如同自己的影子,就站在身侧。
如那些如影随形的神秘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