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因为视力变弱而更清晰，隆洛听到了马踩在地面，一步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还有偶尔传来的低鸣，以及……
心脏的地方突然传来剧痛，比刚才站在半空中那一个瞬间更明显！
他下意识抱着提灯蹲在了地面上，控制不住溢出一点声响，耳边的马蹄声倏地一顿，一瞬间让他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被发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必须躲起来，绝不能被发现。
隆洛咬紧牙关，忍着愈发强烈的疼痛，开始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画面晕开、颤抖，他挣扎着寻找，渐渐意识到哪里都不行，周围都是被黑棘包围的树。
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从身后涌来，他的身体一轻，被裹着推上树梢。
这棵巨树的树冠有一个可以容纳一人的空间，少年藏在里面，他压抑着呼吸，勉强用眼睛向下看。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来到了树下。
视线中仅有一角漆黑，少年努力想看到被树枝遮挡的地方，可由于疼痛形成的阻碍，他再努力也只能靠近分毫，眼前的画面更是没有变化半分。
只有隐约的声音传到耳边。
马蹄声，马的低鸣，还有……金属轻轻地摩擦碰撞，就像……刀剑摩擦。
这是……盔甲？
是什么人在——骑着马。
怎么可——
一只手陡然在面前放大！
隆洛只能看到一半，只能瞥见它被用冰冷尖锐的金属包裹着，散发着可怖的气息，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可怕，似乎能够轻而易举地撕碎面前的树，或者自己。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下，少年静止着，不敢动作分毫。
渐渐的，他意识到对方似乎没有找到自己，那只手只是放在那儿，与他“僵持”。
有一个瞬间，他抽走了手。
又过了一会儿，马蹄声远去。
隆洛心口的疼痛一直持续着，他紧绷的神经随着声音离去而缓缓松弛下来，又或许是疼痛似乎下一秒就能令他昏迷过去，以至于逐渐无法维持神智。
又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抽丝剥茧地一点点消散。
最后，提灯又忽然亮起。
被光晕笼罩的树冠上，少年大口喘息，一切复归寂静，恍若隔世。
只是他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提醒他这一切并非“幻觉”。
刚刚的那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
……
隆洛回到休息室时，安东尼还躺在角落的床铺里睡觉。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出门，而是坐在门前的位置上，直到对方迷迷糊糊睡醒。
“咦……隆洛？你今天回来得可真早。”
安东尼撑着身体坐起来，拿出自己的威娜钟看了一眼，并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不会也在偷懒吧？”
“……不是。”
隆洛保持着看着门外的动作，轻声道：“我刚才在森林里遇到了一个骑马的……人。”
安东尼还有些没睡醒，听到这话反应了一会，纳闷：“你在说什么？是希望我听一些故事快点清醒过来吗？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醒了。”
隆洛没有说话，这沉默似乎还带了一丝低落，安东尼有些回过神了，眨了眨眼，笑着说：“我是不是打击你的信心了？虽然不想变得像阿斯诺一样刻板是好事，但这种故事可骗不了人。”
“故事？”隆洛慢慢说道。
安东尼挑眉：“你还有些不服气吗？那我告诉你好了，不可能有马能在森林里自如行动，靠近森林就跑，更别说有一个骑着马的人了。”
少年没有说话，安东尼也没有太在意，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这样，我们提前去看看那几座高塔吧。”
也不差这一趟翘班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隆洛才想起来这回事。
他只能把刚才遇到的事情放下，站起来。
两人离开休息室，临走时少年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
*
那几座高塔不在学院中央，这反而让他们轻松了不少，不需要担心在路上碰上谁。
“……据我所知，这几座塔已经荒废了几百年。”他们来到其中一座高塔前，看着有些破败的门扉，安东尼忽然说，“这种塔在丽塔顿还有许多。”
薇拉所在的那一座也是被荒废的高塔之一。
隆洛和他推开门，听着沉闷的吱嘎声，他低声道：“为什么有那么多高塔被荒废了？”
“因为丽塔顿的法师越来越少了……唔，用不上的塔太多，总不能每天都安排人去打扫。”
安东尼倒不觉得奇怪：“从凯特人离开赫波亚开始，丽塔顿也逐渐被人‘遗忘’了……汀恩王朝时倒是还有不少学生，至于现在……连知道法术的人都不多了呢。”
说到这儿，门已经完全打开。
两人步入高塔中，先是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灰尘味，安东尼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忍不住道：“咳咳……总之我们先到处找找……咳咳……有没有什么隐藏通道……”
隆洛挥了挥手，有风卷入，吹散了些这有些生涩的味道：“隐藏通道？”
安东尼过了会儿才缓过来，说：“你不要看高塔的构造似乎很简单，但女帝选择了这种建筑作为丽塔顿的主体，是因为它似乎是最古老的一种圣堂建筑。”
“最古老？”
“传说中，最早的教习场所，也就是精灵语当中的‘汇聚万物之所’，就在圣堂里……而圣堂最早似乎就是以高塔的形式存在的。”
安东尼说：“它没有固定的层高，人们只知道它存在着旋转向上的阶梯，就算在中间建立一些密室，也不容易被人察觉。”
隆洛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精灵语……法术是精灵的创造吗？”这似乎是回到丽塔顿后他们第一次谈及精灵。
“或许吧，他们是最早创建法术学说的种族，人族如今几乎都是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安东尼轻声道：“可惜我们连黄金年代的法术也所知甚少，更别提在赫波亚大帝之前的遥远古代。”
“赫波亚大帝……比墨瑟王朝更早吗。”
“赫波亚大帝弗雷冈·金雀，传说中人族的第一位国王，但他建立起来的王国只有一个短命王朝，就像在人族统治赫波亚之前的时代，充满混乱，也没有留下什么典籍。”
这像是一个引子，带来了一个更广阔的问题。
在人族统治赫波亚之前，世界是什么样的？
每到这种时候，隆洛都会感觉到自己还十分渺小。
“不过也不是那么难找。”
隆洛看向他。
“如果两层楼之间的区别很明显，多少会有些问题。不过嘛……区别也不会特别明显，不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不对。”
安东尼伸出手，按在楼梯的墙壁上：“最好摸着墙走。”
“我们要把五座塔的楼梯都走一遍吗？”隆洛问。
虽然是已经被遗弃的高塔，可五座塔的规模加起来也不小。
安东尼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干笑了一声：“在迷雾之月前一定可以结束。”
“今天是永夜之月的最后一天。”
“……那我们得赶紧了。”
安东尼往前走了一段路，回头发现隆洛还站在原地，这时才感觉到隆洛的状态有些不对，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隆洛摇头，跟着他往高塔上走去。
这是一座存在了数千年的塔，外部与其他高塔没什么区别，然而墙壁上的窗要比公共高塔的小，如同一条窥探外界的窄缝。
隆洛的手落在冰凉的墙壁上，视线穿过窗户，落在对面的塔上。
他们不久前在半空中看到了五座塔的全貌，还有塔上那些吸引人注意的缺口。
隆洛忽然想到了什么，几步向上走去：“安东尼，这五座塔的距离是一样的吗？”
安东尼一怔，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我没注意……你发现了什么？”
“有一座塔的回廊长度，和另外几座不一样，好像是……”
隆洛越过安东尼继续往上跑去，安东尼有一瞬又像是看到了那天他在档案室里的“异常”，毫不犹豫也跟着跑了过去。
他们很快来到了这座塔的缺口，原本连接几座塔的回廊开始的地方。
虽然大部分都被修补过，然而这里却没有，他们到达平地的瞬间便被灌缺口的入冷风吹得后仰，袍子不停往身后飘，只能勉强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却在看清眼前画面时呼吸一顿。
在他们眼前，缺口外是漆黑的夜空，月亮正好停在对面两座塔的中央……也是隆洛所说的，回廊长度不一样的地方。
“月亮落下的地方，”安东尼喃喃道，进而有些困惑，“但这里根本什么也……”
“没有”两个字没能说完，隆洛手里的提灯骤然闪烁出刺目的光芒，甚至向外涌去！
“快把它收起来！我们会被发现的！”安东尼大叫。
隆洛却像是没听到，而是保持向前看，并拽住他的胳膊：“你快看！”
安东尼一愣，扭过头时也呆住了。
提灯的光芒就像是一个信号，从光芒延伸的地方开始，缺口处缓慢向前蔓延出了一条走廊——当五座高塔被虚幻的回廊连接起来的瞬间，在它们中间竟然出现了——一座建筑。
“女帝的书房……”安东尼的声音都在发抖，“原来它一直藏在这里！”
那似乎是一座隐藏了数千年的建筑，而今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它并不像高塔那般漆黑深沉，而是带着极为庄严的白与金，几乎要和月亮融为一体。
安东尼突然怪叫起来：“它肯定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人们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这座建筑。
“不……”隆洛还有些恍惚，吐出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话语，“它只能在这个瞬间存在。”
安东尼一愣：“嗯？”
他感觉自己被一双金色的眼眸注视，说出口的声音与在脑海里响起的重合：“‘它在月亮落下的地方，也将随着月亮消失，它是最后的痕迹，迟早有一日也将归于虚无’。”
声音骤然停止。
隆洛回过神，忍不住低头看向那盏光芒恢复平和的提灯。
是……薇拉？
“你在说什么？不管了，我们得快点！”安东尼咬了咬牙，扯着隆洛就踏上了那条回廊。
他们在高塔之间的回廊上奔跑，朝半空中的建筑奔去，远看并没有那么大，然而实际上却比他们想象中更壮观，来到门口时才发现，仅仅是一扇门都有半座塔的高度。
两人看着门上那数千年过去仍然没有褪去的华美纹路，有一瞬被这庄严所震撼，然而时间不多，他们很快将手按在了门口，用力往中间推。
那扇从女帝逝去开始便消失的门，随着一阵隆隆的响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