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坩埚内缓慢地泛起了很浅的光泽——少年这时才听到安东尼的吸气声：“太好了！”

这说明他“完成”了。

跟在后面的两个人，费利看了隆洛一眼，转过头时对上安东尼的视线。

安东尼知道隆洛会过来，但没想到还多了个人，不禁笑起来：“你是谁？隆洛的朋友？没想到他还能交到朋友！”

费利：“……我是费利，学长，我们之前在课上见过。”

安东尼：“我忘了。”

“……”

隆洛却不太在意他们的对话，径直问道：“你在做什么？”

安东尼忍不住跟费利吐槽：“他这样，我觉着他就不可能交到朋友！”

费利想起他们今天上课前的对话，不由点头。

“你知道火焰石吗，就是那种充满了火元素的石头，”但吐槽完了，安东尼转过头，又很高兴地和隆洛介绍起他的“作品”，“这块火焰石被我被完全融化了。”

“火焰石充满了火元素……但它很不稳定，因此会爆炸。”隆洛回忆着自己上过的材料课，“你在切碎它时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费利一听就跳到了他身后，打量起了那个坩埚。

把火焰石煮进锅里！一定会爆炸吧！

“当然，炸的次数我已经数不清了！”

安东尼踮着脚看自己的坩埚，像是查看它的情况，也像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所以我尝试了很多遍……用银质的刀，依靠水元素抑制它的特性……但又担心这样会降低它的效果……”

隆洛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我花了三个月……还是五个月？或者更长时间，现在用改良过的莫尔多稳定剂，终于成功了！”

他顿了顿，只是问：“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什么？”

安东尼用干净的手帕擦拭自己发汗的手心，低声道：“炼金的本质就是提炼，越是元素纯粹的材料越方便，但火焰石又太纯粹了，以至于只要不小心就会引发可怕的问题……但我想，放着那么好用的材料太可惜了。”

所以想尽了办法要运用它？

说到这，安东尼又笑道：“如果它能变得安全稳定，那仅仅一块火焰石就能抵过三四个卷轴，这可是个巨大的发现！”

费利在一边似懂非懂，隆洛却很快明白过来：“火焰石似乎确实有巨大的价值，但他们没有用过稳定剂进行尝试吗？”

“当然有尝试，可莫尔多稳定剂已经过时了，没人想到它，只有我把它稍加改良……火焰石能够完全适应。”安东尼拍了拍胸膛，眼睛因为倒映着坩埚中的光而微微发亮。

也就是说，爆裂的火焰石被安东尼“驯服”了？

费利忍不住跟着夸了句：“真让人惊讶。”

然而隆洛仍有些不解：“但是，释放低阶法术比使用这个被‘改良’过的火焰石更快。”

“这当然是因为我减少了用量……嗯，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一次用稳定剂的尝试成功了，如果要加大用量，配方还有问题。”

安东尼喃喃道：“至于你说的效率……放心好了，不是每个法师都能在紧急情况下使用法术。”

隆洛想起来丽塔顿路上遇到的一些事，知道使用法术或许会受到环境限制，便接受了这个理由。

“最重要的是，”安东尼又说，“如果这种改良是成功的，那么改良的稳定剂也能用在其他实验上，他们一定会感兴趣。”

费利忍不住问：“他们？”

安东尼笑得轻快：“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会保密？”

隆洛想起了他对阿斯诺“独吞成果”的评价，而费利则很意外：“难道不是吗，莫尔多稳定剂连我都知道，如果其他人都这么用，你的研究或许就会被他们夺走……”

他没把话说全，安东尼却眨了眨眼，再次看向自己的坩埚，说出口的话似乎完全不相干：“你知道为什么丽塔顿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吗？”

费利回答：“因为法师禁令？！”

克雷多·苏瑞尔的法师禁令让王国的居民对法术避之不及，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法术的存在。

哪怕有法术天赋也不敢声张，更不可能想到要学习法术了。

而丽塔顿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知道的地方，至少隆洛在被他们带到这里来之前，完全没有在王国里听说过。

安东尼却摇了摇头：“这或许是一个原因，但如果法术仍然普及且强大，那么无知的国王根本不可能随意禁止它。”

费利这下不懂了，但隆洛却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是因为法术变‘弱’了。”

“差不多吧。”

安东尼回答：“更准确来说，是因为我们是‘人类’。”

隆洛一怔。

“传说在遥远的古代，法术是一种私人物品，对于自己的法术传承，法师们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大家都认真地保护好自己研究出来的法术，不让它被人‘偷窃’，因此也才会有法师墓的存在——如果一位法师一生的成就是一种人人都能共享的财富，我们又为什么要寻找他充满危险的墓地呢？”

可是……丽塔顿不也有许多人人“共享”的东西吗？

“那些只是通识课，是成为法师的基础罢了，就像告诉你一把剑用了什么材料，它们被分为什么类别，但挥剑的剑术是不会轻易告诉你的。”

安东尼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道：“实际上，你要去问一个法师近来在研究什么，他们会以为你在窥探他们的财产……哪怕是在丽塔顿，成为某位老师的弟子，就和其他学生完全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隆洛指出：“但你想要分享这些‘财产’？”

安东尼点了点头，语气认真——

“对，因为我认为这种传统是一种‘疾病’、让人类法师逐渐变得虚弱的疾病。”

“要知道，最早的法师都是精灵，他们有无尽的寿命，即使不去分享，他们不管怎么样都能取得自己想要的成果，然而人类只有的寿命最多也只有几百年，人族法师在遵循保密传统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失去，以至于我们如今剩下的知识几乎所剩无几。”

他们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一代又一代的人不停地寻找古老的法师墓，寻找他们本该拥有却因为封闭的传统而失去的东西，然而，就算得到了什么成果，很可能又因为同样的理由将这些发现继续埋藏。

隆洛忽然明白了他对女帝那把剑会那么执着的原因。

可他为什么又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他们却始终把法师的尊严啊，传统啊什么的，放在第一位。”安东尼没有察觉到隆洛的疑惑，只是苦笑了一声，“这么下去，再过几百年，丽塔顿说不定就只剩下一堆废墟了吧？”

隆洛回过神，看着安东尼：“你很喜欢法术。”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安东尼笑了笑。

费利在一旁却很惊讶。

这是可以说的吗？

【“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迷雾之月前那个晚上的事情果然是他们两个搞出来的！”】

隆洛愣住，扭头注意到费利的神情，以为他真的说了这句话：“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费利一下跳起来，可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不如说是自己内心刚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隆洛就……该死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副见到了什么怪物的神情：“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的反应太大了，安东尼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不由眯起眼睛：“恩？那天晚上……哦，是迷雾之月前的那天晚上？你在哪？”

费利结结巴巴的：“我……我怎么知道？月亮又大又圆的，我在宿舍睡觉……”

安东尼立刻明白了：“哦，你看到月亮了。”

两道视线，一道耐人寻味，一道则有着无法被人动摇的波澜不惊，它们落在自己身上，费利又挣扎说了几句，顿时意识到自己没法狡辩了。

他只好说：“我……我那天没睡着，就随便走走，想赶在迷雾之月前回来，就看到……有几座高塔上突然出现了一座漂亮的建筑。”

他惊讶得要命，但又担心被人发现他半夜不睡觉，违反院规在外面玩，加上似乎除了他没有人看到，更不敢说了。

“嘿，我花了好几天打听，以为压根没人注意到，没想到这里有个漏网之鱼。”

安东尼却眯着眼睛笑得更开心了：“还半夜跑出来玩，看来你也是个不服管的嘛。”

费利半夜会跑出来，胆子确实不小。

他本来有些忐忑，但是听到安东尼这个语气，想到那些事情可能是他们搞出来的，倒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急着想撇清了。

好奇心渐渐占了上风，他问道：“所以那是什么？隆洛根本不住宿舍，你们是不是经常半夜找那些藏在学院的‘宝藏’？”

丽塔顿的传说不少，隆洛也听说过不少。

可相比起那些，他现在却意识到了点什么别的。

费利……根本不可能把那句话“说”出来。

可他就是听到了，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话……还有今天上课前听到的，到底是什么？他是怎么听到的。

安东尼却以为是隆洛发现了什么“破绽”，现在打量着费利说着：“诶，看来你很想加入我们嘛。”

费利干笑了声：“我很好奇……不过……”

“怕被抓到？这是小事，要不我偷偷告诉你，这段时间他们巡逻的路线？”

“……这您也知道？！”

安东尼始终没提到费利那天晚上看到的“建筑”，费利则很快被他提到的事情吸引了。

隆洛则想着自己听到的那些到底是什么。

三个人聚在一起“友好交流”，晚上还一起去食堂吃了个饭。

等过了好几天，费利还被叫去当安东尼的助手。

要不是因为老师的要求，高年级也不爱管比自己年级低的，只有忙不过来时才会找助手，这当然也到不了弟子的程度，可总是能让人学到不少东西。

费利有点迷迷糊糊的，成为助手后又觉得跟着安东尼还挺有意思。

——安东尼到底是在丽塔顿待了好多年，不仅知道公共高塔的各种秘密，还了解学院的安排，他晚上就是想偷跑都轻松了很多。

至于隆洛，他没有什么晚上到处跑的想法，不过现在没有巡林的工作，但因为之前的处罚，他还是被安排了一些别的工作。

除了这些，他在意的事情基本没有什么“进展”。

比如女帝的剑。

又比如……

又过了几天，在费利去帮安东尼的时候，隆洛在高年级的高塔遇到了阿斯诺。

阿斯诺本来在和身边的人说话，那个人对隆洛不是很熟悉，看到他之后下意识道：“低年级为什么会在这座高塔里？”

阿斯诺瞥见模样普通的少年：“……你这段时间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身边的人没太听懂，隆洛也没太反应过来。

可阿斯诺很快说道：“你一起来吧，我有事情要问你。”

隆洛：“什么？”

“关于半个月前他们从森林带回的那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