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啊,别说你,我也好久没夜跑过了,呼呼呼。”何春跑得比徐树励快,前面是红灯,他转过身来,踩着步子道。
说起来,徐树励第一次出来夜跑还是何春带他来的。
那会的何春还比较年轻,头发还没有花白,一张脸因为年龄而萌生的细褶里,藏满了笑意,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昔日里笑意盈盈仿佛什么人间苦难都难不倒他的中年男子徒然卸掉了满脸春光明媚,老了好多。
“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徐树励问他。
“我?哈哈哈哈,我们的阿树长大了,越来越会关心人了。”何春笑起来。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说,徐树励还是觉得必须得问一下。
他们俩的关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深度纠缠的情绪交流,像是隔着千万层朦胧的纱。
这纱是温柔的、笑意盈盈的墙壁,两个人总是挂着一张似是而非的笑脸,远远地猜测着、关照着对方的情绪,从来不曾直接把心剖出来打照面。
即便如此,他们俩的关系也是最好的,他们在这一方面很相似,都知道只要对方不想主动开口,就不会主动去自讨没趣。
他们都愿意慢慢地等,如果对方愿意说,他会很愿意倾听,如果不愿意,那就隔着微笑的纱,摸摸对方的脑瓜子。
看来大概是不想说。
“绿灯亮了,走了叔。”
徐树励率先跑到了前面,何春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像是决定了什么,跟了上去。
“阿树,我可真没什么打算。”
“哦?”徐树励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起自己的事。
平时的何春总是在照顾徐树励的情绪,就连和徐树励下个馆子,都要先考虑徐树励的口味,问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必须要忌口的,转而问他,何春都是笑笑道:你选好了就行,我都可以。一副妥妥的没脾气的烂好人样子。
以至于徐树励和他下了好几次馆子,才摸索出来,这个家伙竟然对鱿鱼过敏,且不怎么爱吃菠菜,这些偏偏是徐树励经常吃的,但他就是不说。
“哈哈哈,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无是处,穷困潦倒,但是也活得勉强潇洒,打算,大概就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徐树励瞥了他一眼:“你这算什么打算,我不打算也是这么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何春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徐树励却觉得这笑容里噙满了苦涩。
“算了,我不问了,问了也白问。”徐树励跑到前面去,不再回头看何春。
“问啊阿树,你怎么不问了。”何春跟上来,他今天的心情莫名的激昂,放在以前,这件事肯定就在两个人的相视一笑间翻篇而去了。
“我问你,你会说吗?说真心话。”
“畅所欲言,言无不尽。”何春笑。
“嗯……问你,问点什么好呢,唉,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何叔,我刚才就是诚心实意地关心你一下,我看你这样好多年了,你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是凝固了似的,除了年纪渐长,完全没有变化,像一颗摆在茶几上的桃,安静地,遭了一身的灰,然后……”
“然后,就长毛了是吗。”何春笑。
“唉!我真没别的意思啊!叔,我真的一直觉得你经历的事挺多的,我阅历没你多,也谈不上开导你,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一下你的状态,虽然实在的事,我可能帮不了你多少,但是有一点,我觉得你可以听我一听。”
“阿树,是什么?”
“或许,你可以看看周围的世界,而不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对外面的世界充耳不闻,这个道理很简单对吧,但是,对于叔你这种内敛的人来说,心细缜密到宇宙毁灭的密谋都能想出个逻辑自洽来,但到了现实生活方面,光有逻辑自洽远远不够呢,还是得有人把这些最基础的道理安抚性地告诉你,才能激发出你的驱动力。”
何春应该是听进去了,沉默了好一会才笑着看向他:“我知道了阿树,明明应该我安抚你,倒反过来了。”
“哈哈哈哈哈,这有什么,我真的觉得你应该更好的,而不仅仅是这样。”
何春嘟嘴:“我现在不好吗?”
“更好!”徐树励又说了一遍:“更好!”
何春笑:“好好好!”
两人边聊边跑很快就跑到了地方,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健步走大队呼啸而过,队首的人举着印有俱乐部图样的彩旗。徐树励二人躲着跑过。
“那边就是妹子的学校吧,阿树你的新店就在这附近?”
徐树励:“对啊,何叔你没来过?那你怎么知道这里在建楼的?”
何春:“刷当地的短视频刷出来的,我好久没出门了。”
徐树励瞥了他一眼:“你这真的是立志要当宅男的节奏啊。”
何树没说话。
“走吧。”徐树励拍拍自己的外套口袋,那里上着拉锁,店门的钥匙还在里面:“带你去看看。”
两人拐开热闹的广场,拐向了夜晚安静的街道。
“喏,就是那里。”隔着一条十字路口,徐树励朝那里远远一指。
嗯?他的店门紧锁着,卷帘门拉下来,卷帘门上贴着的红底福字破破烂烂,奇怪的是,隔壁“一帘幽梦”竟然还亮着灯,这么晚了,以前徐树励几乎在全天的各个时间段来过这里,隔壁不光夜里就连白天都从来没像样开过门,不是完全降着卷帘门,就是拉起卷帘门但是玻璃门里黑黑的、门上的牌牌说“休息中”,以至于徐树励一直以为隔壁是个和自己的本职毫无关系的闲散店铺,所以一直连遮掩在毛翠竹后的店面门头都没走进看全过。
“这就是我的新店。”徐树励一边开门一边说:“今天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公司派货正式开业了。”
徐树励推上去卷帘门,何春帮了他一把,他又去开玻璃门上的链锁,拉开一扇门,用脚撑着,再用门口的花岗岩碎块抵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