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神明把你带到了这难航的苦海上。
——欧里庇得斯《美狄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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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乙骨合作祓除突然出现的准一级咒灵以后，帐逐渐褪去，狭窄的步行街透进碧蓝天空的一线。狗卷棘正要离开，突然感觉身后某个角落里有一束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狗卷同学，怎么了？”乙骨问。
“木鱼花。”
狗卷棘走向那个阒静幽暗的狭小角落。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影，很没有安全感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眼睛却明亮地注视着他。
是个女孩子。
他半蹲下来跟她打招呼，“海带？”
“狗卷同学。”乙骨在身后说，“她好像也是咒言师。”
女孩子看看乙骨，又看看狗卷，眼神在狗卷棘挡住下半张脸的衣领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她伸出右手贴在身前，食指指尖向上，又用两手在胸前扇动两下。?
“这是什么……手印吗？”乙骨茫然地问。
女孩子朝狗卷棘露出一点腼腆的微笑。嘴角是他十分熟悉的咒纹。狗卷棘站起来，对着乙骨摇摇头:“木鱼花。”
“她不会说话？哎？但是这个纹样……不是咒言师吗？”
“鲑鱼。”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腌高菜。”
“旁支讨厌咒言师所以把出生的咒言师都毒哑了？这、这、这……怎么办？”乙骨紧张地揪着胸前的背带，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个圈。“要不要带回高专，家入小姐可不可以治好她？”
阳光打在女孩子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少女脸庞上细小的绒毛，她仍然温暖地微笑着。狗卷棘又蹲下来，掏出手机打字，展示给她看。
她专注地盯着屏幕，眼睛里反射着电子光斑，接着是更大的喜悦。女孩子看看屏幕又看看他，高兴地又是一阵比划。
虽然看不懂，但可能是答应了。狗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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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卷棘认为，眼睛作为除语言之外可以直接进行交流的媒介，实际上是一种威慑性的象征。捕猎的猛兽沉默地守株待兔，在一击毙命之前幽深又嗜血地凝视着。
但是他捡来的这个女孩子，眼睛总是充满信任的。末日审判时天使的眼睛。?
家入小姐给女孩子做了全身检查，叫狗卷棘出去。女孩子眼巴巴地视线追随着他。
“狗卷的判断没错，是被毒哑的。反转术式没办法直接治疗作用在术式效果上的毒药，只能尽可能减缓毒药效果，也许能够让她开口说句话——不过能够恢复正常对话可能有点困难。看脸上的纹样，跟狗卷的差不多，可能日常对话也会带有诅咒。”家入小姐说，“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她也听不到声音。”
狗卷棘有些惊讶。
“木鱼花……”
“我知道不太可能。检查的时候听觉器官也没有缺陷或者外伤。现在考虑是心理因素，可能是应激反应导致失聪——毕竟咒言师家族旁支对咒言都有些反应过激。”她摸了一会儿口袋，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接着说，“不过这个孩子对你还是很信任的嘛。可能以为你也是被迫害的咒言师？拯救失聪少女的艰巨任务就安排给你了哦。”
家入小姐不愧是五条老师的同期。他们这一级的特点可能就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突然脱线。不过现在不是吐槽这个的时候，狗卷棘看向疗诊室，女孩子透过竖条窗又担心又焦虑地注视着他。
这让他怎么能完全不管啊。
“鲑鱼。”狗卷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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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女孩子就跟着狗卷棘走了。家入硝子说完医嘱以后，看见狗卷棘在一边打字，女孩子伸着头边看边点头。她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狗卷把她说的话基本全记下来了，于是很放心地说:“五条去现场调查了，新生加入这件事，大概要明天才能跟他说。今天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鲑鱼鲑鱼！”
女孩子用力地点点头，眼睛里细碎地闪着光。家入硝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回去吧。”
回宿舍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石板反射着月光，坡屋顶上的瓦片窃窃私语。狗卷棘打算把女孩子带到真希那里，他一边在前面带着路一边给真希发消息。
“有个新来的女生。”
“我听忧太说了，要我带去女生宿舍吗？”
“嗯，麻烦了。”
“我还听说家入小姐让你照顾她。所以我今天只是带路啊，不会照顾她的。”
是真希一贯嘴硬心软的风格。狗卷回复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回头找人的时候发现女孩子不见了。
他赶紧往回走了几步，担心自己是不是只顾着回消息一不小心走太快了。然而走了一会儿还没有看见人，直到他往下一看，发现人摔倒了。
狗卷自责地把女孩子搀扶起来。她不能说话，摔倒的时候都是寂静的，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求助无门，周围又一片陌生，狗卷棘有些担心女孩子也许在哭——他对于哄好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信心。
然而扶起来以后女孩子仍然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乖巧模样，月光盛在她眼睛里，狗卷棘甚至没有注意她的手语打了什么。
女孩子大概以为狗卷棘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在耳边比划出手机的手势，拿到他的手机以后，她打字说:“我不疼。谢谢狗卷。找到我了。”
月光垂怜地吻在女孩子受伤的膝盖和手掌上。
蟋蟀藏在晃着月亮的瓦片后面鼓噪着。
狗卷棘打字给她:“我背你吧。”
她乖顺地张开手。狗卷沉默地背过身去。少女的身体信任地环抱住他，羸弱的心脏贴在他的后背。石板间的草杆被衣角拂过去晃了个涟漪，惊动的小虫跳远了，黑暗中狗卷棘莫名感觉心脏是天上跳舞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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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狗卷棘想要给女孩子发消息问候一下，然而想起家入小姐特意嘱咐了这几天她最好不要上课，先在宿舍好好休息，在对话框里加加减减地斟酌了一会儿后，他把手机收回口袋。
万一在睡觉呢。不知道真希把她安排到哪里了。下课去看看她？只有自己一个男生去女生宿舍是不是不太好……不对，他什么时候会特别注意这种事……要不叫真希一起。她喜欢熊猫吗？毛绒绒的也许看见会开心一点？
还有一段时间上课。狗卷棘发现自己好像来早了，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真希的制服摆在中间的桌子上。他觉得可以搞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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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拉开狗卷棘就后悔了。但是“腌鱼子”已经大喊出口了，教室里所有人都看向他。
女孩子也诧异地看着他。
真希跳起来就追着他满教室跑，顺便扛起旁边的桌子扔了过去:“我说制服怎么不见了——笨蛋啊！我放在这里是为了方便给新生裁样啊！”
熊猫煽风点火地说:“就是就是。棘啊怎么老是给真希添麻烦啊。”
真希咆哮:“你也穿过不止一次！还撑破不止一次！”
乙骨试图缓和场面:“啊……今天毕竟是来学手语的……顾及一下新同学嘛……”
真希勉强把桌子放下了，狗卷棘也停下逃亡，大家看向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整个上半身都笑到往后仰着。只是仍然寂静着，整个人像被隔绝在真空里。真希看看狗卷，宽松地说:“今天看在你逗笑她的份上放你一马了。”
乙骨说:“我第一次见新同学笑得这么开心呢。”
熊猫立刻凑上去了:“什么？忧太还见过她其他笑起来的模样？”
八卦乙骨忧太似乎是熊猫乐此不疲的爱好。乙骨腼腆地挠了挠头，“但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新同学是对狗卷同学笑的。”
大家看向狗卷棘。
狗卷严肃地用两手比划一个叉。“木鱼花！”
“居然让我们不要讨论了。棘什么时候这么不爱凑热闹了。”熊猫恍然大悟，“难道你……”
真希也恍然大悟:“难怪你昨天……”
“木鱼花！”
“什么什么？棘昨天干什么了？”
“啊对哦！昨天我交报告去了，狗卷同学是一个人……”乙骨同学用十分真诚的语气说。
真希说:“狗卷昨天一路背着人去的女生宿舍！”
乙骨说:“回宿舍以后狗卷同学脸都是通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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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对他们的谈话一无所知，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最后求助地看向狗卷棘。
熊猫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快速地移动过去搭住狗卷的肩膀:“你有戏嘛。不打算表白吗？”
“木鱼花。”
“什么叫一见钟情不能算数……人类真麻烦。”
“腌高菜！”
“知道她现在特别信任你了，所以说你有戏啊！”
“木鱼花！”
熊猫求助地看向在场的另外两位同期。乙骨说:“狗卷同学的意思是，新同学太信任他了，所以他不能拿捏这份信任趁虚而入。”
真希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左手食指横伸着，右手比划了几下，居然十分熟练地打了个手语。?
女孩子笑着挥挥手。
“真希你居然会手语……”熊猫大为震惊。
“就住在我隔壁，要是我不会手语怎么看懂她在说什么？在宿舍也不是时时刻刻带着手机。”真希说。
熊猫谴责地看向狗卷棘，狗卷灰头土脸地去换衣服了。女孩子视线追随着他，见他看过来，坦荡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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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伊地织先生来安排任务的时候显得十分不安，真希见怪不怪地问:“悟回来了？”
“额、是的……不过，今天的任务需要一年级全体出动……”
“全体出动？乙骨也去？”真希感觉十分荒谬，“现在能让特级、二级咒术师全部出动的诅咒，难不成已经进化到会说人话了吗？”
“啊，不是这方面的原因。因为诅咒发生是在动物园，为了人群安全和公众考虑……不能有失误吧。”
真希没再说话，狗卷棘说:“腌高菜？”
熊猫翻译:“新生也要去吗？”说完还对着狗卷一阵挤眉弄眼。女孩子好像觉得他这样很有趣，眼睛亮亮地也盯着狗卷。
伊地织又露出那种十分不安的神态。“额、本来家入小姐给的建议是……不要参与任务……但是五条先生要求、新生一起出动。”
“哈？那个白痴想什么……”
“以及乙骨同学不用参与任务。”
真希发火发到一半，和大家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伊地织。
“五条悟的意思是，减去最高战力，带上伤患病员，执行一个等级未知并且要求一年级全部出动的任务？”她总结。
伊地织的头都要埋到地底下了。“是……是的。五条先生是这个意思。”
“那个白痴眼罩男……”
“真希！啊真希！冷静啊！”
“真希同学冷静——”
“鲑鱼鲑鱼！腌高菜！”
“我知道我打不过他！棘你不要煽风点火！”
狗卷棘成功转移了战火，今天第二次被真希追着打。女孩子似乎茫然了一下，随即又像上午一样前仰后合地笑起来了，眼睛弯弯，是寂静夏夜的月亮。
熊猫在一旁高深莫测地对乙骨说:“忧太，棘今天活跃过头了。”
“其实我能理解他。”在场唯一真正有恋爱经验的乙骨同学说，“狗卷同学是想逗新同学开心。”
女孩子视线追随着教室里追逐的两个人，眼睛里是单纯的满溢的快乐。真希停下以后她凑上去比划了一阵手势，指尖晃着日光，脸上挂着笑。狗卷对着她打了一段简短的手语，女孩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乙骨微笑着看了一会儿，跟熊猫说:“狗卷同学中午还偷偷地在宿舍学手语。”
熊猫说:“那今天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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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任务要做什么，乙骨不知道。五条悟回来以后就把他拎去器械室了，他并没有参与任务。
问结束任务回来的狗卷，狗卷又只顾着满脸通红地拿衣领挡脸，具体经过一点也不说。乙骨更加好奇了，最后用出了杀手锏:“如果是恋爱的事，我是最有发言权的吧？说不定我可以给狗卷同学提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