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旻章没见过蓝印花布的印染流程,只在理论课上听说过夹缬、腊缬等零星几个专业词汇,因此第一次见到实操,圆睁的猫眼中充满了求知欲。
姜韫宜把石灰和黄豆粉混合成浆糊状,从工作间的竹筐里找出一块旧刮板。
她将布片抻平,摊在桌案上,把旧版缠枝花放上去,左手摁着花版一角,右手用刮板取了防染浆,和刷桐油一样,顺着一个方向刮开。
花版镂空的地方会在布料上留下防染浆,等到后面染色完成,再刮去防染浆,得到的就是大片靛蓝中的花纹留白。
贺旻章趁她不注意,伸爪戳了戳防染浆,掌心触感浓稠而不黏腻。
他学着姜韫宜的架势,把花版镂空的地方糊住。
但猫的肉垫并不是一个平整的面,凹凸起伏使得一爪子刮过去,防染浆分布不均,有几个角落甚至空着。
他歪头观察了一小会儿,干脆直接抠了一坨按在布料上。
像小刀刮开立体的油画颜料,呈现出一个极具艺术效果的梅花印。
姜韫宜起初没在意猫的动作,等到刮完一张花版,才发现右侧空布上已然多出了一整片脚印。
然而始作俑者一只爪子上还沾着白乎乎的防染浆,似乎是研发出什么新鲜的花样,正小心翼翼地侧着爪子,模仿人类勾线的动作绘制小树杈。
姜韫宜放下手中的刮板,不声不响地站到发财身后,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自家猫的画作。
因为掺杂了黄豆粉的缘故,相比布料本身,防染浆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奶白,使人依稀能够辨认出图画的轮廓。
那是一棵由猫爪印组成的发财树。
和幼儿园亲子活动中那种蘸取不同颜色的染料按手印画画的方式如出一辙。
发财似乎创作欲爆棚,画完一棵树还不够,接着在树底下按了几个爪印,毫无规律可言,但姜韫宜直觉有点像猫猫头。
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当是发财误打误撞。
相处这几天,她也看出来发财比一般的小动物都要聪明一点,日常的生活技能完全不需要操心,甚至好像能听懂一些人话。
不过,姜韫宜对发财不吃猫粮一事仍旧忧心忡忡,喂过一顿饭后,就下单了进口的维生素和消食片,生怕它积食生病。
“发财。”她掰过小猫的肩膀,抽了一张湿纸巾耐心地擦去面目全非的猫爪,轻轻按了按肉垫,检查了一下表皮有没有红肿。
猫猫都是很娇贵很脆弱的生物,容易生病,她担心防染浆里的石灰会刺激猫猫的皮肤。
贺旻章老实巴交地把爪子摊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小猫没什么问题,姜韫宜摸了摸它的脑袋,弯腰把猫放到地上:“自己待一会儿,不要乱跑,也不要乱吃东西。”
贺旻章为了立住猫猫人设,听话地叼起毛球蹿到了猫爬架边。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姜韫宜刮完一张布。
她小心地捧着往后院走,路过猫爬架边,看见小猫趴在蘑菇屋里和毛球较劲,弯了弯眼睛,满意地离开。
贺发财把下巴垫在毛球上,懒懒地“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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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门口出现一对人影,探头探脑地朝里看。
“老板好像不在啊。”一个人说。
另一个人劝道:“等一等吧,你不是说要带点纪念品走嘛,十一号的蓝印花布在我们这里很有名的。”
贺旻章撩起眼皮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从架子上跳下来,匆匆跑到后院,咬住姜韫宜的裤腿把她往外带。
姜韫宜刚把布料撑开,见此只好先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心急如焚的小猫回到大堂。
“您好,想看点什么?”她挂上公式化的笑容,把人迎到接待台边。
小朱看见年轻的老板,愣了两秒。
“我朋友来这边旅游,打算给家里的长辈带几样伴手礼回去,问我有什么推荐的,我就带着他来十一号了。”
姜韫宜没想到姜家布坊在本地原来这么出名。
她看了眼两人的年纪,注意到他们话中提及给长辈的礼物,将展示架上的手帕取出来,递给他们。
那手帕是外婆染的春桃,底版描的就是小院中原先种着的那棵桃树,寓意繁荣吉祥,长寿健康。
小朱觉得不错,杵了他朋友一胳膊,结果他朋友嫌弃地摇头,说土。
“现在谁还用手帕啊。”男生压低声音向小朱抱怨,“这蓝蓝白白的布有什么好看的,换个地方吧。”
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实际在场的另外两人加一猫都听得清楚。
姜韫宜笑容不变,目送神情尴尬的小朱带着他朋友走远,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收好。
她定定站了片刻,末了薄唇吐出两个字:“没品。”
贺旻章深以为然,喵喵两声以示应和。
然而晚上结束营业回到二楼,贺旻章看见姜韫宜打开电脑,在搜索框中输入花纹素材。
他意识到,对方其实把那句话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