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
璋宁的冬天一如既往地难熬,寒意卷着潮气直接往人的骨头攻击,屋里屋外一个温度,穿得再多都抵不住体内的热量流失。
搬完最后一件行李,时路的里衣已经彻底被汗湮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又闷又冷。
手指被冻得通红难以弯曲,还得把今晚睡觉的地方整理出来,时路有些后悔选这个时间回璋宁了,应该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回来的,这样搬家至少不会太痛苦。
可如果不是HJ科技的那份工作,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回璋宁。
租的房子就在HJ大本营的附近,一室一厅的loft,配个不可明火的小厨房,从阳台望出去是HJ光怪陆离的办公楼和白墙灰顶的厂房。
作为国内顶尖的科技公司,给员工的福利待遇也是国内顶尖的,时路站在阳台畅想了一下美好的高薪未来,寒冬腊月搬家的痛苦瞬间被抚平了大半。
他回房继续整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收到好友郑澜岚发来的信息:
-路宝,你搬完家了吗?
行李箱里还剩下一条刺绣精美的红色围巾,和一个带锁的铁盒,锁孔锈迹斑斑,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
时路把铁盒上的灰尘擦干净,和围巾一起放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
打字回复:搬完了,你呢,逛完街没?
郑澜岚分享了个定位,说:我还在挑眼镜呢,愁死了,不然你过来找我吧,吃饭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寒风刺骨,在有暖气的北方呆了几年,回到潮气萦绕的南方更怕冷了,时路特意挑了衣柜里最厚的羽绒服出门。
公交车慢悠悠地驶上高架。
离开璋宁六年,再回来感觉什么都是陌生的,走之前,这里还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远郊,去哪儿都要坐一个小时的大巴。
不过几年光阴,远郊被政府划入了高新区,重点发展,高楼拔地而起,荒地摇身一变成了新的商业中心,通了地铁和高架。
发展得太快,街边大部分的商铺都还在招商,郑澜岚说的眼镜店在这片萧条之间孤独地亮着广告灯,显得异常突兀。
眼镜店的装潢十分阔气,但没什么客人,时路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的郑澜岚,大冷天的这位美女没穿羽绒服,只披了件精致的呢子外套,及腰卷发,紧身牛仔裤勾勒出曼妙的腿部线条,面前的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眼镜。
时路走过去:“我的天,你是打算配多少副?”
“你终于来了,赶紧来帮我挑挑,”郑澜岚拿起两副眼镜在脸上比划,问他的意见,“金丝好看还是无框的好看?”
金丝老气无框又显得呆呆的,时路很快下了决定:“黑框吧。”
“我都戴黑框十几年了,想换个款式。”
时路理智相劝:“可黑框适合你啊,买东西要挑合适的,不然买回去也是闲置。”
身后传来声低笑,一名穿西服戴金丝框眼镜的男子走过来,时路回头和他打了个照面,总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对方看到他,也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常。
男子微微颔首笑着和他打招呼,然后对郑澜岚说:“那么纠结干嘛,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多配几副拿来搭衣服啊。金丝配职场无框搭休闲。”
郑澜岚如同被高人指点,恍然大悟:“是哦,你说得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眼镜不就主打一个实用么?时路悄悄扯了扯郑澜岚的衣服,让她理性消费。
郑澜岚纠结了好一会儿,决定听时路的。挑了个镜框最黑最粗的,说:“诶算了,我就一对眼睛,配多了也戴不过来,就要这个吧。”
时路的小动作男子全看在眼里,被砍大单也没恼怒,抬手招来店员,吩咐道,“去帮我给这位女士开个单,活动价再打五折,再送盒滴眼液。”
“刘少真大方。”
“老同学当然要打骨折了。”
店员把打印好的销售单拿过来,收银台反光,男子举起单子拍照,不小心把时路也框到了镜头里,照到一个模糊的侧影。
他把这张主角不明的照片发出去,低头打字。
“我让师傅给你加急了,明天下午你就可以过来取了。”
郑澜岚的家在另外一个城区,搭不堵车的地铁过来都得一个小时,她直接转账付款,说:“也不用那么急,到时候你直接快递给我吧,我难得过这边一趟。”
发完信息,男子抬头瞥了眼时路所在的方位,状似无意地问:“那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见男朋友么?”
哪来的男朋友?
郑澜岚忙着挑眼镜,这才想起忘记给两人介绍,她把站在一旁的时路勾过来,说:“这我弟,时路,比我们小一届,海城大学的研究生,今年刚毕业。”
男子又惊讶了:“你还有个弟?”
郑澜岚解释:“不是亲的。”
“这位是森明眼镜的少东家,刘皓,我初中同学,你可以叫他刘少。”
刘皓朝时路伸出右手,他始终端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笑,说话的语调也很稳重:“别听她乱吹,就一开眼镜店的而已。”
森明眼镜这个品牌时路有印象,光璋宁市市区范围内就有十几家店铺,据说还和医院的视光中心有合作,承包了全市中小学生每学期的固定视力检查。
财力和实力都不容小觑,也难怪敢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店。
时路回握住刘皓的手,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你好刘先生,幸会幸会。”
快到饭点了,郑澜岚问刘皓待会什么安排,“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就在旁边万达……”
她话还没说完,收银台上的手机响了,滴哩哩的铃声跟催魂儿似的,林皓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接。
“我就不去了,这段时间忙。”
“对哦,我都忘了你月底结婚。”
“是啊,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刘皓把手机重新扣回桌面,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请帖,递给时路,“对了,下个月二十号我婚礼,可以邀请你出席吗?”
哈?
不太好吧,第一次见面诶。
离开眼镜店,时路忍不住吐槽:“这个人干嘛要请我去啊?我和他都不熟。”
郑澜岚也是第一次见刘少这么不合时宜的乱来,她猜测,“可能就单纯地想和你交个朋友吧,他婚礼很多商务名人的,你去了也没坏处。”
想起刚才他怂恿郑澜岚买眼镜,时路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交朋友是假,大概率是想把他发展成客户。
可惜他不近视呢,连太阳眼镜都不戴,要让万恶的资本家失望了。
晚餐郑澜岚提议吃炭火烤肉,商场的暖气开得很足,时路又穿得厚实,靠着火炉感觉自己在蒸桑拿,吃到一半实在热得受不了了,薅起衣袖露出半截纤白的手臂。
郑澜岚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的东西,说:“这串珠子,你戴很久了吧。”
“很久了吗?”
“很久啦,我记得你高中时就戴着它了,到现在……”郑澜岚数了数,说,“得有七八年了吧?现在这个款式略显幼稚,不配你现在大厂研发员的高贵身份,待会儿我买根新的送给你吧。”
时路翻肉的动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
他垂着细长的眼睑,情绪藏在眼底看不清明,“懒得换了,说起来,你那个朋友结婚好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