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严格按照课程表执行,星期四的第七节课都是班会。
然而据不完全统计,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九班过去一年开过的班会还不到五次。
得知本周的班会真开会、开真会,尽管不是好事,大家也十分兴奋。
当然,当事双方除外。
苏江观察,见林老师迟迟没有通知请家长,廖雯跟马丹丹明显放松下来,在教室愉快地喝饮料吃零食。
谈静怡课间则一直呆在座位,埋头涂写,反复修改检讨书。
双方互不理睬,整个教室弥漫着满满的敌意。
苏江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没底,自己的提纲真的能管用吗?
终于等到第七节课响铃,发现传说中要来旁听的向老师没有现身,只来了林老师。
大家吹口哨,拍桌子,高兴得像过节。
张勇赶紧站起来招呼,安静、安静!再上去一番慷慨陈词,班会正式开始。
学习纪律,双方检讨,然后就到了同学交流。
大家的发言都挺成功,一个女同学更是说得声泪俱下,赢得热烈掌声。
但是,相比林老师最后的发言,大家都黯然失色。
一向声称“最怕讲话”的林老师在讲台挠后脑勺,清嗓子,好一会才开口。
大家先还小声笑,很快安静下来。
“好几年前,在涪中有个跟你们一样年纪的小胖子,经常被班级同学欺负。
他不敢反抗,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忍耐。
有一天,他家里来了一个亲戚。
非常不幸,那个亲戚认识他班级的同学。同学把他在学校被人欺负的事情告诉了亲戚。
亲戚又把那些事情当做笑话在他家里说了一遍。
那真是他人生中最屈辱的时刻。
最叫他备受打击的,原来一切的一切,班级同学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出来帮帮他呢?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高三,因为学习空前紧张才得到缓解。
他顺利考取大学,离开涪中,慢慢瘦了下来,没有再遇到校园霸凌。
但是,他也再没办法和同学好好相处。
大学期间,他从不参加班级活动,不参加社团,不参加任何社会工作。
毕业的时候,像他这样简历一片空白的学生,自然不受用人单位欢迎。
求职无门,最后回来涪中作老师。
走进校门,他惊讶地发现,那些不好的记忆都还留在原地。
即使已经过去这样多年,即使当时的同学已经离开,他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胖子。
看见教学楼,他还是会紧张。
经过从前的教室,好像还能听到同学的辱骂和嘲笑。
有意无意的,他把这些残留的愤怒转嫁到自己的学生身上。
他故意不约束课堂纪律,不关心任何人,把大家送他的零食丢进垃圾桶。
大家感受到他的冷漠,叫他冰川。
他觉得无所谓。
直到前两天,得知自己负责的班级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他才感到深深的自责。
原来不知不觉,他也变成了当年那些冷漠、令人失望的同学。
所以,我有三句话想说。
如果你是被欺负的人,尽管来告诉我,我一定竭尽所能给你帮助。因为我太清楚,把这样的伤痛留在心里,会伴随你多少年,影响你多么久。
如果你是欺负同学的人,请你仔细想想,有没有那么痛恨对方,是不是一定要制造这样的伤害。如果你只是开玩笑,请你收手。如果你怀有恶意,至少在九班,我会盯着你不放。
还有,其他袖手旁观同学,今天被欺负的不是你,但是我们每个人总会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从不帮助别人的你,会有人向你伸出援手吗。”
班会在鸦雀无声中结束。
散会以后,林老师大概是有点难为情,主动发信息给苏江,解释为了效果,那些话也有夸大的成分。
不过,向老师就是看了林老师的讲稿,才临时决定不参加班会。
苏江转身从小卖部买来一张卡片,提议,“我们每人给林老师写一句话吧。”
廖雯红肿着眼睛,扑过来抢走卡片,字又大,话又多,给她占去一半版面。
其他人再写,写完里面写背面,最后连信封也写满了留言,不过都是些无关班会、溜须拍马的话。
比如,“冰川越来越帅。”
楼下接,“已经很帅了。”
楼下又接,“不是很帅,是最帅,再没有更帅的了。”
“靠,没抢到沙发?顶一下楼上,林老师萨拉黑哟。”这是肖廷杰。
“如果说我是旧中国,您就是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的马克思。” 也不知道是谁的彩虹屁。
“卡片十九元,回头别忘给报了。” ——这条是苏江。
大课间的办公室总是人满为患。主课的老师们不消说,抽背的抽背,讲题的讲题。
其他科的老师也都忙着和同学谈心,交流感情。
徐老师拉着一个女生研究脚上的帆布鞋,说她也买了同款。再打听到价格,放声哀嚎,“我上上周买还是原价呀,怎么就打了六折,我还一次都没穿过呀!”
女生十分亲热地搂着徐老师安慰,么么哒、么么哒。
苏江趁乱把卡片放在林老师办公桌。
下午的历史课,林老师一切如常地埋头讲课。
幻灯片刷刷点到最后,意外飞出来那张卡片的照片,以及一行字,“我上午在办公室边看边笑边淌泪,猛地一回头,一屋子老师目瞪口呆望着我。”
大家哄堂大笑。
林老师也埋着头笑。
好在跟着就打了下课铃,否则在课堂闹出这么大动静,沈嬷嬷又要莅临指导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