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商量,中午时间紧、天气热,不如改下午去医院看姨婆。
放学就出发,在医院食堂打好饭菜再上楼,陪着姨婆一起吃晚饭。
姨婆虽然嘴上抱怨,“不要来,不要来,跑来跑去做啥子嘛!”表情是十分满意的。
护工嬢嬢就更加满意了,因为可以趁机溜出去忙她自己的事情。
所以,见面的第一个固定节目,就是听姨婆说护工嬢嬢的坏话,多么懒、多么不听话,要不是舅妈提前付了钱,非要喊她滚蛋。
第二个节目呢,看同房病人的笑话。
涪县的中心医院是周边几个县里唯一的三甲医院,病床紧张,舅妈找人帮忙才申请到这间双人病房。
同病房的老头也是糖尿病,原本病情很稳定。
不料被街边的传销人员蛊惑,跑去养身班听课,买保健品吃,还把医生开的药停了,终于复发住院。
老头孩子多,昨天媳妇来,今天女儿来,要么数落他,“那些人为了卖你东西,爸爸、爸爸的把你喊得亲热,现在你病了,怎么不来跟前伺候?”
老头一声都不敢吭。
要么逮着姨婆抱怨,“你看他,还是退休教师,不信科学信传销,花了几十万买三无产品,堆得床下面都是!”
老头心虚地解释,“没有几十万,只花了十万多一点点。”
媳妇、女儿回击,“你敢不敢跟我们对账?”
姨婆劝和,“算了算了,反正花都已经花出去了,只当是花钱消灾。”
同时也难掩自得——至少我还没老糊涂到那个程度呢。
最后一个节目,一边吃饭,一边听姨婆批评医院食堂的饭菜多么难吃。
海带排骨汤的排骨是柴的、海带邦硬,青菜很老,番茄炒鸡蛋的鸡蛋不新鲜、番茄也没有剥皮。
苏江安慰,“姨婆坚持几天,等回家就好了,不能用您的手艺来要求食堂。”
以上三个固定节目进行期间,时不时被姨婆的电话打断。
舞蹈队、老干部活动中心甚至菜市场里的熟人都打来询问病情。
姨婆就不厌其烦地把她老了、不中用了、护工多么懒、全靠有两个小崽崽每天来照顾以及吃了什么药、打了什么针、今天血糖降到了多少,反复通报。
晚饭吃完,把姨婆的“战利品”搬回小楼——不住院不知道姨婆的好人缘,每天来,她的床头柜上都堆满礼物。
姨婆抱怨,“这些老太婆,我得了糖尿病,还给我送水果、送牛奶,你们拿回家去吃。”
姨婆嘴上说着明天千万别来了的话,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个小崽崽离开。
从医院出来,苏江想起来打听,姨婆住院,她小孩怎么也不从广州回来看看。
雷弋给苏江说得一愣,“谁告诉你她小孩在广州?”
苏江还认真想了想,“舅舅说的呀,就在我寒假回来涪县那天,姨婆不是刚好也从广州坐火车到双城,难道是我记错了?”
雷弋犹豫着说起来。
姨婆确实有一个儿子,但早已经不在了。
姨婆还很年轻的时候,姨公就生病去世。好在儿子争气,考取中山大学,毕业以后进了金融公司,还在广州结婚安家。
具体时间雷弋也记不清了,差不多在十年前的冬天,姨婆的儿子突然跳楼自杀。
消息传回涪县,才知道他做投资理财被骗,不但把自己的积蓄全赔进去,还连累同学、朋友损失惨重,一时间想不开就走上绝路。
所以,寒假那次,姨婆其实是去广州给儿子扫墓。
苏江也是接过雷弋的纸巾擦鼻涕眼泪,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进了河堤,坐在一处凉亭。
苏江本来是想自嘲,我怎么就哭了呢。结果说到“哭”字,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哭起来。
每天只看见姨婆乐呵呵地在天台忙进忙出,跟雷弋斗嘴,唱神奇的天路,完全没有想到她有这样坎坷的过去。
苏江哽咽着,“我一点都不知道!”
其实知道了,你又能为姨婆做什么呢。
雷弋安慰,“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苏江也努力地平复自己。
听见雷弋大叫,“糟糕,还有一分钟打上课铃了。”
两个人拔腿狂奔,晚自习还是迟到了六分钟。
苏江回到教室,向老师意外缺席,侥幸过关。
男朋友就没这么幸运了,赶上他们班唐老师占课讲语文,看他迟到,还满头大汗,让他去教室后面站了一节课。
虽然是生平第一次遭遇罚站,想着是因为姨婆,男朋友就说,“无所谓。”
两个人自然没有把姨婆住院的事情告诉张勇。
张嬢嬢还是打听到消息,趁着星期六没有晚自习,熬了鸽子汤,装在保温桶,让张勇下午拎来学校,放学跟苏江、雷弋一起去医院探望姨婆。
也多亏今天有张勇,一来就坐在姨婆跟前说话,化解了苏江得知姨婆秘密以后的一点不自然。
姨婆对张嬢嬢熬的鸽子汤非常满意,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感慨这是她住院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等着姨婆吃好,张勇去开水房把保温桶洗净,又陪姨婆聊了一会天才走。
中心医院的布局是前面门诊楼,后面住院部,中间由一个花园连接。
这会门诊楼已经关闭,只留下挂号室、急诊室。
因为环境安静,还在花园里就听见急诊室有人吵闹。
走进门诊楼,才听出来是封彦宇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着“你开给我!你必须开给我!你不开,信不信我现在就跳楼。”
在彼此变得生分的这段日子,虽然坐在一间教室,一方面是被学习消耗了几乎全部精力,另一方面也是刻意回避,感觉就像是再没遇见过封彦宇。
包括开学典礼上他十分意外地没有代表年级发言,苏江也没有去想是什么原因。
直到这会在医院意外撞见,才发现他的状态已经变得这样糟糕。
雷弋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跑。张勇的第一反应是进去帮忙。
苏江说,先别急,看看医生怎么安抚。
还以为医生总会有一些安抚病人的专业技能和手段,结果只听见医生打电话呼叫保安,又听见砰砰的捶打声,这才慌忙跑进急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