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个愿讲一个愿听，边吃边聊起来。
高景向旁边挪动屁股坐到了肆昼对面：“她应该是从几岁来着……哦，六岁好像，又刚好是生日那天，她被她爸……啧啧，打了一耳光，可狠了。之后她就变了一个人，变得很冷漠，谁都难和她说上话。她的……眼神，天哪，根本就不像那个年纪该有的眼神！我那几年和她一对视就怕她，像要打我一样！不过她现在算是好了点，没那么恐怖了。”
“她爸为什么打她？”肆昼问。
“她爸，就我姑父，你也知道，是个当兵的，思想可能比较……刁钻刻薄吧。秦坤小时候很皮的，比男生还皮，总是惹事，没少挨她爸打。她六岁那年，不知道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上午没上两节课就旷课从学校里跑出来。后来小学老师打电话告诉了她爸，她爸马上从部队里出来找她，直到那天的晚上天都黑了才找到她。你知道找到秦坤的时候，她在干嘛吗？”
“在干吗？”
“她坐在树上啃着果子！你知道那树多高吗？”高景夸张地抬手比划，“听说光树干都有好几米高！她爬树上去了，还边啃着颗桃儿坐在树枝上就那样悠闲地摆着腿。”
肆昼想象那个画面，惊讶又想笑：“后来呢？”
“后来她爸和一群大人站在树下面冲她大喊，她爸还很生气地拿着根很长的树枝朝上指着她骂。秦坤那时是怕她爸的，所以就着急爬下来，因为太急了，她爬了几下脚一滑就从上面摔下来。”
“没事吧？受伤了没？”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说能没事吗？她当场就骨折了！可就是没哼一声，还从地上坐起来。她爸当时很恼火，直接上去往她脸上抽了一巴掌，那一掌很重，‘啪’的一声！我当时恰好站在旁边，都吓了一跳。可秦坤那脾气多倔？被打了喊都没喊，就咬着牙一个劲儿掉眼泪。后来还是她妈妈上去阻止，不然秦坤可就不是被打一耳光了。姑姑想扶起她，可秦坤却站都站不起来，姑当时都快吓死了，马上给她送医院去。秦坤一连躺在床上好几个星期才下地。”
“啊，不是吧……”肆昼听着都心疼。
“惨吧？就是从那个时候，秦坤才大变样的，本来一挺好的小孩，突然就变成那样，唉，你说。我和秦坤从小在一起玩到大，小学到初中几乎每年都在一个班，她我还不了解吗？她总是惹事其实就是在和她爸爸犟，她爸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做什么。”
“为什么？”
“都是她爸的原因，臭当兵的！告诉你个秘密，”他俯身上前些，有意压低话音，“其实啊，秦坤是个隐藏的高手，”他用力竖起拇指，“她在体育方面特别优秀，天赋异禀。你要是见过，一定会震惊。”
肆昼：“是吗？”
高景居然没纠结肆昼反应不够强烈，继续耐心讲着：“她才屁点大的时候，也就四五岁吧，游泳自学，一次就会。别说爬树，爬栋层都成！哎，真的，那时候家境没那么好，住的楼房，姑姑比较忙把她放我家，我俩的家挨着的，我妈带我们两个。我妈有次出门不方便带我们俩，又怕乱跑走丢了，于是把我们锁屋里。她那小丫头不知道怕的，自己开了窗户，愣是从八楼爬到了十二楼楼顶，她妈妈在楼顶找到她时都差点吓死了！后来怕她爸知道后动怒，就没告诉过任何人，只有我知道，因为我当时就亲眼看着她爬出去的——妈的，怎么也不知道拦一下……
“一年级的时候，那场运动会，她班主任知道她运动不错，因为找不到人就样样都给她报了，本以为拿一两个名次都差不多了，谁知道她只要参加了的都拿了个第一！颁奖的时候一堆奖牌挂她脖子上，天，勒得她快抬不起头。
“她爸看到奖牌很兴奋，从那时起就开始……那叫什么——‘开发她的潜能’，训练她做很多很多东西，什么军人礼仪、军事训练以及各种体育项目，她很快就能学会。她爸不停地教她，像要把‘毕生所学’都教给她一样，甚至还请专业的人给她训练，什么都教什么都让她学，真的是……”
听到这，肆昼想起了军训的时候，自己问秦坤那些项目什么时候学会的，秦坤说六岁；还有和她谈论她当兵的爸爸的时候，她的眼神……
“这么厉害？”肆昼道，“那为什么她没有做体育特长生？”
而是普普通通的指标生？
“对啊，这种体育全能的天才，不当体育生真是太可惜了。”高景都为秦坤感到不值，“那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出意外的话她完全可以保送上最好的学校，可是谁知道……唉，说来话长了。”
“怎么了？”
“那是我们刚初二，也就是……两年前的事了，可不简单，涉及到校园霸凌……”
“校园霸凌？”
“我先跟你说，秦坤这人她吧……”高景说着比划了几下拳，“很能打。你信吗，就……也就这么大点的时候，打架可牛了，别说那些小毛孩，那么大个儿的大人都不是她对手——不过你别担心啊，她虽然看起来难亲近，但其实人挺好的，一般也不会轻易跟人动手——她还很小就开始学格斗了，十一岁的时候拿过青少年跆拳道国赛冠军，哈，牛吧？不止这些，她的本事大着呢，真不是吹的。
“我们小时候因为家里的原因时不时就要转学，我记得有次转去一所小学，那学校就是个烂校，经常有人打架，学生旷课也不管。我四年级的时候就被一帮高年级的家伙欺负过，妈的管我要钱，不给就要打人，那时候还是秦坤救的我。我的天哪，当时她真是太帅了！那么个小不点，拽拽的，左勾拳右勾拳，一下把那几个男的干趴下了。”高景手脚在空中一通乱挥舞。
肆昼笑了。
“那时她也是一头短发，跟现在一样，看着根本不像个女孩，哪个女孩那么逆天呐？”
“她剪短发就是因为要训练？”
“那还不是她爸要求的？练体育呗，她爸说剪短了方便。自从她开始训练，我每次见到她，她经常都是汗流浃背的，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还不停滴着水。你知道她有洁癖吧？小时候就有，她连自己的汗都嫌脏，所以每次一出汗，她都要洗洗澡，有时候一天可以洗好几回！真是太痛苦了，我看着都心疼。”
肆昼也跟着心疼，道：“你说两年前的那次校园霸凌，快讲讲啊。”
高景再次回忆起来：“那事儿其实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那时候我们在B市，好像因为要配合训练她很仓促就转校了，我没来得及转。她爸忙于任务，她妈妈又是个职场女强人，很少在家，也像现在一样，对秦坤的关心真的很少。秦坤每天除了在学校，就是待在训练营。
“姑姑一个不靠谱的朋友介绍了一所靠近训练营的初中，没怎么打听就把人送进去了。那所初中，唉都不想提了，说是贵族学校管理精细，呸，什么破烂玩意儿。秦坤在那上初二，读了没两周就遇到了……初三学生校园霸凌。好像发生在初三的一个班吧，有学生被群殴，秦坤看不下去就进去救了，然后，整班人，都被她揍了个遍。”
“嚯，一人揍一班？后来？”
“后来她爸去了学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几天一家人就搬回去了，紧接着就搬回了A市。秦坤也是从那以后拒绝各种训练，什么体育项目都不肯练，她开始整天闷在座位上苦学。都知道，那么多年，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体育上了，课程根本没学多少，要想短时提高成绩那比登天还难。听说她是下定决心放弃体育了，她爸怎么说怎么骂，她都不听。
“她爸从小就培养她也是希望她长大了凭借自己了不得的本事发光发热，像她爸老强调的，为国争光嘛。秦坤这么一闹不就什么都泡汤了吗？他们父女俩的关系本来就僵，那段时间她和姑父经常吵起来。大家原本以为秦坤中考八成是无望了，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考上了一中！”
“啊，”肆昼禁不住感慨，“那她初三一定特别特别辛苦。”
高景深深叹了口气：“是啊……体育，我觉得秦坤应该是喜欢的，只是可能方式不对，她被束缚得太紧了，承受不住。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嘛，谁愿意遭罪啊。她爸还那么逼她，规划了她的一生……她家书房的柜子里，塞满了好多奖牌奖杯，那得是多少人望而生畏的荣誉？可她每次得奖把奖杯放柜子里后就置之不理了，从初二那年开始，她书房都没进去过更别说碰柜子的门了，我都怀疑里面是不是结了蜘蛛网……”
“她把荣誉封存，”肆昼思考，“也许那对于她来说，痛苦多于快乐吧，或许，根本就没有快乐……”
秦坤年少获奖无数，这个肆昼是知道的。那份资料里记录了她在何时何地参加什么比赛得到什么奖项，光这些就占了密密麻麻的好多页。同样她也查到了许多秦坤不为众所知的身份。
高景给她讲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嗯。”高景除此外，也没什么可以表示的了。
谈话间两人的餐盘都空了，一餐饭吃了几十分钟。
*
见肆昼还在思索，高景突然灵机一动，道：“肆美女，你还想不想了解关于你亲爱的邻桌秦坤的更多事迹？”
肆昼看着他：“嗯……”
高景笑了起来：“加我微信吧，往后有的是时间聊。”
原来如此。小子坚持不懈呢。
肆昼：“你刚才不是差不多讲完了吗？”
“哎呀，十几年的光阴哪那么容易就讲得完？”高景道，“我知道关于我妹妹秦坤的事太多了，到时候我一想起来就立马告诉你，怎么样？放心，我到时尽量不……少说‘废话’，绝不烦你！”
肆昼事先声明：“你要聊些废话我也不定理你，我也不发朋友圈。”
“没事没事，好学生，有机会相互帮助下也是好的嘛对不对呀？”高景觉得自己的“阴谋诡计”要得逞了。
“好吧。”
高景喜悦得差点飞起来，肆昼手从桌下伸上来，拿着台手机，高景笑脸一僵：“呃，你刚不是说没带吗？”
“带了，加不加？”肆昼小小不耐烦。
带了说没带，拒绝之意多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