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
祁沅言把最后一点作业写完，开始收拾桌面。
江北渚小心翼翼开口：“真的不能吗？”
“不能。”
“看在我帮你买了饭的份上？”
“……”
“我不会影响你的。”
“……”
“而且——”江北渚还没说完，祁沅言已经背起书包，朝校门口走去。
江北渚连忙跟上：“就几道不会的题，也没有人会帮我了。”
听着可怜兮兮的。
祁沅言毫无情绪波澜：“老师说你可以找她。”
“杨阎王很忙的，除了上课很少看见她的，拜托拜托。”他乞求再三。
祁沅言沉默片刻，还是答应了：“好吧。”
“真的？”
“嗯。”
“谢谢祁同学！”江北渚脸上洋溢着笑容，夕阳西下，洒在他脸上，脸颊上的创可贴都成了一道风景，留下绚烂的笔墨。
祁沅言看了一会，转过头：“同学之间不讲究这个。”
同学……之间吗。
江北渚强迫自己不要想：“你记下这个了？好，不讲究。”
说着说着，也走到了校门口。
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细语。
“哇——那个车是宾利吧？”
“哪位这么大款？豪车接送？”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小江！这里！”
“原来是他，难怪这么壕。”
“那可不是，少爷嘛。”
“嘘嘘，别被他听见了。”
江北渚是肯定听见了，但他不想产生口角，也习惯了这些爱慕虚荣的人，于是装作没听到。走过去和司机交谈。
祁沅言倏忽停下脚步，偏过头，淡漠至极的表情的睨着议论的两人，眼尾好似有冷鞘寒光出现，他挑起一边的眉：“哦？”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那两个人还是缩瑟了一下。
“切，跩什么？”说完拉着另一个人跑了。
“我先走啦，明天见，祁同学。”江北渚没有注意到这里，和祁沅言打了声招呼，上了自家司机的车。
祁沅言看着他上车，呼啸驶过，然后渐渐变成豆大一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他对着车子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随后他转身朝学校右边一条街道走去。他家离学校不远，就在旁边的家属楼里。
他外婆曾经是这所学校的任课老师，和张主任也是老熟识。外婆退休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不愿搬走。老人都爱恋旧，看看这些年轻人，总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他家在一楼，很方便。阳台外有一圈被围栏包裹住的小院，养着外婆喜欢的花花草草。老人家就站在那里面，提着个银色小壶，正在浇花。
听到开门声，老人家放下银壶，笑眯眯道：“言言？回来啦？学校里怎么样？和同学相处的好吗？中午吃的什么？”
一下就问这么多，不过祁沅言都一一回答：“嗯，挺好的，相处的……也不错。”
“中午……”祁沅言又想到中午那人递出饭卡的场景，没由来冒出一句——“吃的鱼翅。”
外婆笑眯眯道：“那就好，我怕你在学校没人陪你，总自己闷着。”
祁沅言放下书包，走过去帮忙。外婆在梳理花叶，递给他一柄修花枝的剪刀：“你把那丛栀子花修一下吧，我瞧着都有枯枝了。”
“好。”
一簇簇丰腉肥美的花开成一排，嫩绿的枝叶衬出它们洁白无瑕，夕阳投下，白得熠熠生辉，叫人移不开眼。
老人家又开始喋喋不休：“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了，总是摘下一朵帮我戴在头上，还说我很美。现在长大了，不摘了，知道我养点花不容易了。”
“嗯。”祁沅言修剪枯枝，手指拨弄着花瓣。
“你小时候啊，话还没这么少，总喜欢往我这里跑。现在倒是住在这里了，但不是以前那个总在我后面的跟屁虫了。”
“嗯。”
“你以前啊都带着伤过来，让我帮你涂药。我知道你爸他……”
话音未落被祁沅言打断：“奶奶，不提他。”
“……好，不提他。修好了就来吃饭吧。”奶奶走进屋里，老人家腿脚不便，拄着个拐杖。祁沅言放下剪刀，去帮忙盛饭。
外婆做饭很好吃，炸得金黄酥脆的芝麻丸，酱香浓郁的酱汁排骨，和一盘小葱拌豆腐。虽然饭菜可口，但桌上的氛围并不好。
祁沅言沉默地吃完了晚饭，又帮忙收拾好了碗筷，始终一言不发。
看着他进房间，轻轻关上门，外婆叹了口气：“这孩子，又把自己憋在屋里。真不该提的。”
祁沅言坐在书桌前，盯着一盒装满颜色迥异的石头，他总是喜欢收集一些好看的小东西，有时候是路边的鹅卵石、琥珀色的圆球，还有干花、树叶他都会做成标本。
他看了一会，起身去洗澡。
洗完后，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脸颊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坐在床上，直到头发全干了，他也睡着了。
男人的怒吼声从远处传来，渐渐清晰——“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当初怎么没和你那没用的妈一起死？婊子生的种能有多好？呸！败家玩意！”宽大的手掌袭来，他没动，那时的他已经动不了了。
预感中的疼痛没有发生，面前的男人消失了，许多穿黑色西服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唉……正值盛年就走了？他孩子也才刚上高中吧？这谁管？”
“这……谁来管？反正我不行，忙的要死，还有空管这么个拖油瓶？”
“他们家的人都命短，管他干嘛，没准过几天这小的也不在了。”
“走吧，就别多管这闲事了。”
“……”
吵吵嚷嚷的声音渐行渐远，这些黑西服的人走向雨中。祁沅言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刺眼的光，他眯起眼，看向光源处。有个白色的身影逆着光，向他走来。光太刺眼，看不清来人。那人朝他伸出一只手 ，白色衬衫卷到手肘，右手虎口处有一颗痣。
来人声音温柔低沉，带着缱绻：“别难过，有我。”
这五个字仿佛开了水闸，祁沅言眼角忽的湿润了。
他想抓住这只手，可怎么也碰不到。他迷茫地朝面前的人走，慢慢脚步越来越急，那人却只剩浅淡的边缘，他变得惊慌失措，大步跑向那人，张开怀抱用力抱住，最后却只留满怀的空。
星光散落，白光陡然消逝，祁沅言惊醒，猛然坐起身，大口喘气。冷静了一会，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抬手碰了碰眼尾，有两道湿痕。
“……”
他起身去洗脸，洗好后坐在书桌前，抬头望着窗前的月亮。皎洁明亮，温柔内敛。
打开书包，反正也睡不着了就再写几道题吧。
祁沅言掏书的动作一顿，翻出了一张不属于他的东西——一份手绘乐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