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又黑又冷,手电的光勉强照亮了山谷间的一段铁轨。
废弃已久的轨道杂草丛生,两旁长满了暗红色的玫瑰。半开未开的花苞,一张一合地舒展着,似呼吸一般有节律。
举着手电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沿着铁轨行走,不住地向两边张望。
女人的呼吸异常艰难,一只手捂着小腹,指缝间不住地渗出鲜血。
手电的光扫过左侧的围栏,骤然停了下来。
昏暗的亮光下,一株小小的野蔷薇安静地攀在围栏上,开着单瓣的小白花。
女人激动地抿住了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吵醒了那些沉睡的玫瑰。她小心翼翼地从玫瑰丛中穿过去,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管蓝色的针剂,注入了野蔷薇的根部。
很快,土壤里开始涌出细枝,无数的细枝泛着绿色的荧光破土而出,不住地向上生长蔓延,渐渐地形成一副了人类的躯体。
希枫第一次用人类的眼看到了这个世界。
明明很黑,却总有什么东西那么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女人扔掉了手电,不是怕晃到面前的男孩,是实在没有力气了。
她温柔地握住了希枫的手臂,把它放了下来,又取下了自己胸前的吊坠——一朵银质的蔷薇花,挂在了希枫的脖子上。
“你还记得我吗?”
希枫的意识里涌入了很多新鲜的记忆,属于真正的“希枫”的记忆。
“......席,医生?”
“不,不是医生,”女人急切地否认了,小心翼翼地说:
“是,母......亲。”
女人看着他,眼里仿佛期待着什么。
在“希枫”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陌生的词,他看不懂女人的眼,但又似乎很心疼她。希枫伸出手,将女人额前的发丝捋了捋,就像打理自己的叶片一样,他觉得人类的头发也要整整齐齐的才好看。
“你是,希枫的母亲?可我不是希枫。”
“你是,”女人颤巍巍地抚上他的面颊,哽咽着说,“你是......对不起小枫,对不起......”
女人自顾自地哭着道歉,全然忽视了身后蠢蠢欲动的玫瑰。
希枫见过这些玫瑰“吃人”的样子,变异的枝条像蛇一样死死地缠住猎物,枝条上的刺如昆虫的口器一般割开猎物的皮肤刺探进去,贪婪地吮吸着,直到榨干猎物的最后一滴血。
他觉得很难看,每看一次,都会难受地开不出花来。
希枫伸出双手,十指倏地化作粗藤,蔓伸出去,和偷袭的蔷薇们缠斗在了一起。
回过神的女人先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又欣慰地笑了。
希枫并不占优势,他只是一株刚刚能够变形的小蔷薇,伸出的藤蔓甚至会自己和自己打架。
女人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口中涌出。
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看着希枫,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希枫不解地看着女人。
“小枫,走吧,活下去。”
女人越走越远,希枫不知道自己是该阻止她,还是继续打架,还是如她所愿地离开。
看着不知所措的希枫,女人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尖刀,毫不犹豫地砍向了希枫的藤。
希枫吃痛地收回了断掉的藤蔓,复原的指尖变得又红又肿,眼里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泪。
“为什么?”希枫问她,“怪物会吃掉你的。”。
女人已经被玫瑰的枝条缠上了,枝条越勒越紧,刺越扎越深,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你太小了,不,不要和异种斗,也.......不要和人类斗。去找一个,没有人类也没有蔷薇的地方吧......”
末了,女人带着一丝决绝地嘱托道:“吊坠,永远不要给人类.......”
“走!走啊!快走啊!”
女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冲希枫喊道。
希枫怔怔地看着女人,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没法消化这些信息,但他想自己或许真的该走了,他打不过那些怪物。
起码,现在还不行。
“谢谢你。”希枫喜欢这个可以自由移动的身体。
“再见。”虽然他想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但“希枫”的记忆里,人类分别的时候都会这样说。
在更多的玫瑰被惊醒之前,希枫离开了。
他沿着山谷不停地走着,直到白昼降临。
日出后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指尖开始不住的往外冒叶片,头顶也长出了枝芽,不一会儿,人类的身体就在晨光下化作绿色的荧火消散了。
希枫又变回了一株野蔷薇。
原来,人类的样貌不能见于阳光。
也好,白天还是做一颗蔷薇更安全。那些嗜血的异种会把人形的他当作人类来攻击,而白天的异种异常活跃。
于人类而言,他是异种蔷薇,于异种而言,他又像是一个人类。
或许女人的提议不错,他需要找个没有人类也没有异种的地方。
希枫一路走走停停,在无数个夜里,他跨过山岭,行过旷野,踏过贫瘠的荒原,穿过人类的旧城。每当太阳快要升起时,他便会找一片安静松软的土地,把蔷薇的根重新扎回大地,静待着新一天的光与风降临。
他希望有一天能找到那个地方。然后,他要在那里开出最漂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