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时节，鸣羡山大水库正值旅游淡季，游客稀少，景色荒凉，满目都是枯树叉子和裸露的黄土。群山环抱水库，水面波光粼粼，空无一物。

水库东边那座山的山腰上坐落着土黄色的月老庙，月老庙往后走五百米能看见一间小小的褐色木屋。

木屋里，餐桌边，商祺手握两张银行卡大小的木片，把木片用胶水背靠背粘在一起，正面写个名字，背面写个名字，再剪一段红线缠上去。好了，一段姻缘结成了。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鸣羡山景区气温零下3度至6度，夜间将有大风，请注意防火防灾。”

“咚咚咚”，有人敲门。商祺打开门，看见一个穿白色长风衣的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岁出头，光洁的额头上有两只形似珊瑚的透明龙角，龙角后有根长长的高马尾。高马尾本该垂下去，此刻却像打了一百斤发胶一样竖直冲上天。

风衣紧裹男人的宽肩和纤腰，他个头虽没有商祺高，但身材比例很好。如果忽略掉发型，他的气质可以用飒爽英姿四个字来形容。

原来是头喜欢留冲天炮发型的龙。得出这个结论后，商祺略有些惊讶。他仔细观察男人，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男人眉头平直，眉尾锐利，有些愠怒地皱在一起，像忍受着什么痛苦。他眼型略圆，眼尾微微向下垂，使脸上的表情又带了几分委屈。他开口时，嘴角阵阵抽搐，像触了电：“你，你竟敢弃养真龙。”

此话一出，商祺沉默两秒，抬手指向远处的柏油马路道：“精神病院下山左拐。”

男人顺着商祺的手扭头看了眼，又转回来，这次开口，身体也在抽搐：“弃养真，真龙会遭报应的。”说完，他两眼一闭，躺倒在地，呈现仰面朝天的“大”字型。

深吸一口气，商祺抬头，朝景区监控道：“你们可看清楚了啊，我什么也没做，是他想讹人。”

关门回家，打开冰箱，拿出两个包子。包子浑白溜圆，有十六个褶。张嘴，还没咬下去，虚弱的声音从门缝漏进屋：“救......救命。”

商祺轻咳一声道：“你先对头顶那个监控说，‘我是自己躺下去的，跟姻缘神商祺没关系’。”

男人有气无力地说完了，商祺走出门，蹲下去，手里的包子化成白色轻烟，钻进男人鼻腔里面。他问：“是犯病了吗？需不需要帮你叫救护车？”

“不用......”男人声音听起来有力一点了，“你家有‘去电灵’吗？我，我撞到电网了。”

把人扶上床，商祺从医药箱中找出一瓶“去电灵”。男人服下后，血色重回面颊，头发终于垂下。他倚靠在床头说：“多谢......叫我时浅吧。我刚被电得有些神志不清.....让您见笑了。敢问您是？”

商祺站在床边，从红皮夹克的内衬口袋里掏出工作证。时浅接过去，看见上面写着“商祺003”，背面是几行小字：

职位：姻缘神

所属单位：神界管理局姻缘分局

管辖种类：长虫

时浅盯着“长虫”两个字问：“龙算不算长虫？”商祺点点头：“算，但你们用不着我。”

“为什么？”“因为龙除非天生印刻，后天都会成为海王或者单身贵族，很少有人来求一心一意的姻缘。”

名片被扔回来了，商祺赶紧去接，结果还是掉在地上。只听得床上那人冷哼道：“一派胡言......这都是偏见！”

看来这人脾气不小。商祺闭了嘴，擦擦工作证，重新放回兜里，把时浅的白靴子往床跟前踢了一脚。

时浅看懂了，穿好鞋站起身，目光落在商祺左耳上。愣神片刻，他喃喃道：“原来那个精神小伙是你......”

“啊？”商祺赶紧站到穿衣镜前，审视自己哪点像精神小伙。

只见镜子里，从上到下，先是红短发，梳成浪奔状；然后戴方形红钻耳钉，方形红钻项链；最后是红皮夹克，紧身红皮裤和尖头红皮鞋。

多喜气洋洋呀，他想。姻缘神不穿这样穿哪样？于是便说：“单位有规定，咱这岗位就得穿喜庆一点。”

时浅翻了个白眼：“怪不得龙族不拜姻缘神。按你这样子塑像放庙里......简直就是中式恐怖片。”

能当姻缘神的人有个特点：脾气好，特能忍。商祺满不在乎道：“我拿死工资的，拜不拜我随便你们，我还落得清闲呢......等一下，你之前那话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时浅没直接回答，而是眯着眼，环视一圈不足十平米的木屋后说：“本以为是被电麻了精神错乱，没想到都是真的......你还真弃养了我。”

又来了。商祺想，自己德智体美劳健全面发展，年仅一千岁就在神界管理局混到编制，怎会做出弃养这种事？看来有人被电坏脑子了。

掏出手机点点屏幕，他离开木屋走到一棵枯树旁：“喂？野兽管理局吗？这有条龙撞上电网了......对对对，鸣羡山大水库月老庙后面五百米，你们多来几个人，他看起来龙龄挺大的......是呢，对，怕你们抓不住......好嘞，我马上提申请啊。”

电话刚挂，他鼻尖闻到几缕香灰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回到小平房中。

只见家里，黄色旧冰箱上下两扇门都开着，里面是空的。玻璃桌边有个白色的背影，一手一个大包子。龙角左摇右晃，包子一口一个。

商祺愣神不过几秒，香灰味彻底消失。也就意味着，他整整一个月的工资不翼而飞。

“香吗？”他问，“不够的话我再去单位预支一点。”

时浅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火苗快烧起来的眼。他站起身，大义凛然道：“我们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不了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