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慢条斯理,完全不像江母那样咄咄逼人,可字字句句间对钢琴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难道就靠你的这台钢琴?囡囡,不是爸爸看不起你,一个弹钢琴的能挣几个钱,能挣出荣华富贵,让别人低着脑袋看你的脸色吗?”
“……”江瑜哑口无言,“我没有想过要别人看我脸色……”
“你没有想过,这就是问题。”江父说道,“你以为江家的这些金碧辉煌是天上掉下来的?要不是我拼了命的往上爬,如今我们还在老街那个院子里住平房。”
大院,对于江父江母而言是黑历史的印记,所有关于过去的不堪都可以归结于它。
只是江瑜无法和他们共情。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郑思南的身影,声音极低地说道:“……大院,没什么不好。”
“嘀咕什么呢?”江母竖起了眉,“怎么,你还觉得我们说错了不成!”
江瑜垂着眸,不说话了。
江父放缓了语气,推心置腹:“父母是过来人,所以才不想你走弯路,把大好的光阴浪费在那么一台琴上,有什么意义呢?”
“——就花在这台琴上也当不了赢家。”江母哼了一声,“还是输!”
“行了,当初我就说过不要让她学钢琴,你也是鬼迷心窍了,说什么拿了冠军脸上有面儿,学学也可以。”江父瞪了她一眼,“现在呢?事情也搞砸了,出丑也出过了,趁早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全丢掉,江瑜——”
他叫了女儿的全名:“把钢琴丢掉。”
江瑜闷不吭声,却也没动。
江父皱起了眉:“要我说第三次?”
江瑜慢慢地、慢慢地从钢琴上直起了身,却仍旧不甘地抓着布幔的一角,用力得指节泛白。
“你要是再这样,也不用叫他们搬走了,直接就在这里砸掉。”江父揉揉眉心。
她知道,她父母并不会心慈手软,他们说到就会做到。
瘦削的身体打了个战栗,她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缓缓地将手松开,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门外响起了喧嚷的脚步声,是工人们再度折返,没了江瑜的阻挠,他们很快就把三角钢琴搬出了客厅。
江父打了个哈欠,江母刚刚被他训了一通,却不敢像对女儿一样对丈夫发脾气,反而迎上去嘘寒问暖:“坐那么久飞机,要不要再躺会儿?还是让陈嫂给你熬个汤,好好补一补?”
再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江瑜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像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人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她才迈开僵硬的步伐,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中央最醒目的那一个小小的台座,如今上面空空如也。
原来这个房间有这么大,这么空旷。
不像是她住了那么多年的卧室,而像是从未踏足过的陌生世界。
江瑜怔怔地盯着那一片空无,过了几秒,有透明的水滴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
一滴、一滴地砸落在了地板上,很快晕开了一圈痕迹。
-
江父这一次在繁城逗留的时间一如既往地短,到江瑜早上起来时,家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让陈嫂转告她的话,今天江父要飞法国参加什么圈子里的艺术沙龙,还带上了江母一起。
夫妻俩临走前交代她在家里专心学习,不要再想些与学业无关的杂事。
杂事。
江瑜提了提嘴角,江父把钢琴贬得一文不值,却又为了融入所谓的名流圈子,要去参加所谓艺术沙龙。
多矛盾啊。
但江瑜却不想待在家里。
往日躲在自己的房间中,哪怕再累再烦躁的时候,看着那台钢琴,心情也能慢慢平静下来。
可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干脆借口要去一中的图书馆复习功课,从江家逃了出来,连司机也没带,而是慢慢走到了一中校门口。
铁锁的大门紧闭着,保卫科的门卫大爷伸出头来:“学生证呢?”
江瑜一怔,下意识摸了摸随身的小背包,换衣服的时候她心不在焉,根本就忘记了进学校要学生证这件事。
“没带不许进。”门卫大爷挥了挥手,把传达室的窗子又啪地关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在回去拿还是就此做罢之间犹豫了几秒钟,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哪怕多一秒钟也好,她不想在江家待着。
干脆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直到路过一幢外墙挂着“繁城百货”的建筑,江瑜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抬头静静望着这座伫立的百货大厦。
记忆里还是她刚搬家来繁城的时候修好的,那时候堪称是繁城的地标建筑,里面的东西总是新潮又昂贵,耀眼的白炽灯打在那些橱窗的商品上,闪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是能用压岁钱在繁城百货里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