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从出生以来就是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直到我三岁那年她才终于割掉了我这块烂肉。听说她去了国外,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那天,我的邻居把我送到了福利院,我在那里待了三年,然后被领养了。”他说着说着突然极淡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我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模样,和蔼可亲地蹲在我面前,一句句说着会对我好、会把我当作亲生的对待。”他平静地说着好像与他全然无关的事情,林墨却觉得他难过极了。
他停顿了一秒继续说:“他们没有孩子,所以在最初的两年里确实对我很好,吃的用的都是能力范围内给我最好的,逢人就说有幸得到一个很聪明可爱的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大概是我的养母从医院里回来的那天,她突然很冷漠地让我进房间,我偷偷把门开了一个缝,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少女难过地仰头看着这个清瘦的身影,她已经不想听下去。她不过是一只在外受了伤的小兔,回到家自有人帮她舔舐伤口,可是他才是真正的无所依傍、无人怜爱。在无数个只听得到心跳声和呼吸声的夜晚,他又是如何一遍遍舔舐无人在意的伤口。
“她怀孕了,他们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我来到那个家的使命已经终结了。张盼——是我在那个家的名字,盼望的盼,直到离开的那天我才明白被期盼的人从来不是我。”
“所以,她怀孕的第三个月我就被送给了其他人。那个人是一个律师,他以前也是孤儿,只有一个年迈的养父,一直没有结婚生子,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可能是出于同情吧,他把我带回了京城。”
她的情绪一直跟着他的讲述此起彼伏的,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才开始满溢悲伤,可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带走我的第一天就问我要不要改名字,他很尊重我的意见。我问他可不可以跟他姓,他说可以,如果我想我也可以自己取名。那天早晨的朝阳很美,太阳像新生的,很亮,我给自己取名‘顾朝’,他就叫我‘阿朝’。”
“他一直对我很好,虽然工作很忙,但也至少每周回家一次,我们之间更像朋友而不是父子,他比任何人都更关心我,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不过,他上个月出车祸死了。”
少年的脊背不知何时开始弯着,那一字一句都变做巨石压在他身上,似乎只差一点点他就会被彻底压垮。
他,摇摇欲坠。
少女听至此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不敢出声打断他的讲述,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不过好在他给我留了很多钱,足够我活到大学毕业吧。”他嘴角弯了弯,眼里却是化不开的沉郁落寞。
他侧过头,“怎么样,有没有平衡一点?”
女孩把脸埋在臂弯,肩膀一耸一耸的似在抽泣。
少年没想到她越哭越凶,一时无话,就静静地陪她坐着。直到打嗝声替代了抽泣声,他才垂下眼睫无奈地笑了笑,说:“发泄完了就赶紧回家,已经很晚了,你住哪里?”
她一边打嗝一边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就在后面的……民宿,我是来旅游的。”
“那行,赶紧回去吧,就两步路。”
“那你呢?”
少年无奈地笑笑:“行,我也回去,你放心我不会跳海的。”
他说着就从礁石上跳了下来。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走到民宿门口的时候,她对着他的背影低声呼喊:
“哥哥,一切都会变好的!”
请你继续向前走,不必回头。
少年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消失在拐角。
后来她在那个小镇又待了两天,再没有遇到过那个清瘦的少年,他像海神赐给她的一场梦,梦醒了他们就分道扬镳,谁也不记得谁的心事。
但每逢新年伊始,寺庙佛堂,她都会虔诚祈求神灵眷顾,少降灾祸,常常渡他。
林墨回忆完并没有像当初的顾朝一样就此消失在黑暗中,她仍平静地、沉默地靠着他,可是顾朝仿佛听到了她震耳欲聋的呼喊,像多年前的那个少女一样。
她仿佛在说:所以啊顾朝,我们那么早就遇见过。在那个只有海浪声的夜晚,你向我亲口讲述你的过往,你用你的伤口抚慰了一个少女的酸楚。你的狼狈,你的痛苦,你的意气风发,我全都见过。
我们可不可以再勇敢一点。
很久很久,他们背靠着背一如当年那两个在沙滩上互相依偎的孩子,直到有工作人员喊他们走戏,两人才如梦初醒般离开巨石。
这夜,顾朝终于安稳地睡了一觉,在他的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临海的小镇。这次他看清了那个少女的脸,这次他回应了少女的呼喊。
他说,谢谢你听我说这些难堪的过往,谢谢你能记得我,找到我。
谢谢你曾义无反顾地选择我。
这天,林墨没有夜戏,她和初一俩人早早吃完晚饭就下楼散步,秋风微凉,吹散了散步带来的热意。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低头看了一眼,是顾朝问她要不要看星星。她犹豫着看向初一,正要开口问她想法,只见初一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说:“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林墨吃瘪,哂笑道:“那我走啦。”
初一一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无所谓姿态,朝她摆摆手。
林墨到顾朝家门口的时候,迎面碰到了开门出来的朱涛,俩人都是吓一跳。
朱涛尴尬地一笑:“啊,林老师你来啦,那个你进去吧,我出去看个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