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双小手抚摸上她的脸，方贺清愣愣地低下头。看到吴秀小猫儿一样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望着她。

“妈，你真的会带我回家吗？”

方贺清鼻子酸涩，没有多想，紧紧地搂着女儿：“嗯。妈带你回家。”

不到五岁的吴秀紧紧揪着妈妈的衣服，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爸爸和爷爷呢？”

方贺清心中一紧。做出把吴秀带回去这个决定的确是她冲动，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吴家人，吴水凤吴德华父子，她感觉脑袋上压了一座大山一般，甚至有些灰心。

“大姑，别害怕。”系统里的方珠珠适时出声，“你要是怕的话，就让我去面对他们吧。不过我得先问一句，你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吗？”

这个后果方珠珠没有明说，但她相信已经活到六十岁的方贺清能够自己想象。

方珠珠做事有分寸，自然不会闹出大的。可一旦做出这一步，家庭的分崩离析、整个吴家的仇恨、甚至娘家、村子里的指责……可以说，方贺清作为一个人类的所有社会关联都岌岌可危。懦弱了一辈子、从不反抗的大姑，真的有勇气去面对吗？

微风吹着汗湿的头发，阳光渐渐褪去火辣。

方贺清怀里抱着小猫一样柔弱的女儿，眼睛望着面前那一望无际的菜花地。

“珠珠，我这辈子想离开吴家，但是要带着锦儿和秀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方珠珠一拍手，“得咧，那就什么也不用操心了，想干什么大胆去干，我给你兜底。”

-

方贺清背着吴秀回到吴家湾时已经是快半夜一点了，她没有直接把吴秀带回吴家，而是先放在了她老母亲吴秀华那里。上辈子就是吴秀华去看吴秀的时候觉得她可怜，才把她接回来，在自己身边养到九岁才回去。

这辈子，听了方贺清去看吴秀时发生的那一幕，吴秀华没有多说话。把才九岁的方强——也就是方珠珠她爸，往床的另一头推了推。

“就放我这里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方贺清也看得出来，娘家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方家是个外来户，方贺清的爸方珠珠的爷爷是当兵的，村子里的人逮着方家祸祸。什么脏活累活，你是当兵的你去。尤其是以前大集体的时候，轮到分粮食分东西的时候，你家是当兵的，最后领，领少点，领差点。

这种不公的现象，也就是方贺清嫁给吴水凤家后，稍微好了些。毕竟吴水凤家爱面子，又自诩公道，娶了方家的女儿，自然不允许队上的人再黑方家的粮食。所以这个时候，吴秀华老婆子还没有后悔把女儿嫁给吴水凤家。日子再难，有一个队长女婿，总还有些靠山。

但方贺清和方珠珠心理清楚，吴家的这种‘公道’根本无法拯救方家。虽然土地承包了，但方珠珠的爷爷身体已经被折腾垮了，干不了多少活。生活的重担都压在奶奶吴秀华一个人身上，家里还是穷。再过不了几年，也就是方强十三岁的时候，方珠珠的爷爷就会病死。孤儿寡母，村子里的人还是会欺负方家。就连方珠珠很小的时候，都还在承受着来自全村同龄小孩的霸凌和孤立。

这种窒息的情况，直到后来全面打工时代来临才结束。方家两个儿子都去大城市里打工了，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在这个村子里看别人眼色过日子了。

可如此一来，方贺清的牺牲也并没有太大意义。吴老太婆后来时常跟方珠珠念叨，说后悔把方贺清放在这个活地狱里面毁了她一辈子。

“你回去跟吴水凤和他爸爸好好说，就说娃儿放在我这里，啥事我担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吴秀华还嘱咐女儿，怕她跟夫家闹矛盾。

方贺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妈。”

回去吴家的路上，方珠珠问大姑，“大姑，你后面咋想？”

有了吴秀华做后盾，方贺清不用带吴秀回去，应该就不会和吴水凤父子产生直接矛盾。方珠珠怕方贺清意志不坚定，所以先探一探。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将方贺清孱弱的背影在泥巴土路上拉得老长。

方贺清拽着布口袋子，高一脚低一脚地往村子里面走去。

“珠珠，我想出去打工赚钱，但是不知道做什么，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娘家的情况方贺清看在眼里，她不能加重他们的负担。更何况眼下的日子不是个过法，要是再走老路，这辈子才是没有活头。但她对现在的政策也不了解，虽然活了六十年，却对外面的政策和消息一无所知，毫无判断力，只能凭借记忆和感觉来。

面对方贺清的问题，方珠珠快速地查起了资料。

一九八六年，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已经席卷全国各地。临海的省份人们都跑出去打工创业，不过这种新思潮要彻底深入到这他们这个山坳里，却又至少还有十来年。

所以大姑说的出去打工赚钱，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这样做的。毕竟这是个社会变迁最剧烈的时代，外面的拐卖人口和各种犯罪也非常频发，什么在外面打工被人抢了钱都是好的了，各种后世难破的失踪杀人□□碎尸案也集中发生。

在这种大环境下，不说村里人的风言风语，方珠珠也不敢贸然让大姑就这么一个人跑到沿海大城市去。

得一步步来。

1984年以后，中国逐渐有一些个体户了。不过小地方应该还是稀少，这时候还是各种国营单位吃香。比如这个年代的国营单位营业员，就是非常吃香的职业。

这营业员自然不是好进的，很多都是靠关系，‘顶班’进去。方贺清没有关系，就算吴家有关系，人家能给她？做梦吧！

别的不说，就说张丽华一直想家里找关系让她去县城水果店上班，都还一直没有着落呢！

思索了半天，方珠珠啪啪发过去一堆关于目前国营单位的一些商店种类和资料：“大姑，你现在得先学习一下这些资料。等过两天，你找个机会去县城，咱先去看看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