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我生日……第一个在英国过的生日……”躺在床上,享受着空调的清凉与被子的蓬松,罗克山蒙蒙胧胧地想,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最近对她来说已经变得过于常见的兴奋。
正是因为为这种兴奋,她翻来覆去,不断幻想着自己的新学期、新生活乃至于未来的新发展,感到心脏激动地震颤,同时在鼻腔中嗅到一股机油似的的气息。啊!展望未来的味道!
夜渐渐深了,天空就像一滩花青色颜料,慢慢混进了黑色,然后是不太均匀的、浅灰色的云霭和一点点闪粉似的星子。修剪得很整齐的灌木的蜡质圆叶上,也反射了一点水银般的流光。
也许已经零点了。罗克山不无罪恶感地想着,却仍然没有一丝睡意。她搞不懂自己失眠的原因。生日什么时候如此令人激动了?
扑棱棱。
英国郊区的夜晚真是寂静啊,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天津的市中心常有人半夜飙车,但这种扰人清梦的噪音,也已经离自己远去了……人无时无刻不在创造新的回忆,但愿当旧回忆褪色成“陌生”的时候,她能有足够多的新回忆被染成“熟悉”吧。
扑棱棱。
等等,即便夜晚安静,这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是否也有点太大了?好像就在窗外……
笃笃笃。
——这又是什么动静?罗克山几乎立刻感到此事非同寻常。
隐秘的兴奋又在胸膛中涌现,直冲喉咙。
她为这种战栗所驱使,咽了一下口水,立刻翻身下床,连穿拖鞋都来不及,却还记得压着窗框以防发出噪音,轻手轻脚地拉开了窗户。
纱窗外是一只猫头鹰。
罗克山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她从来没在除了“野生动物图鉴”之外的地方见过猫头鹰,特别是嘴里还叼着信的。
——等等,嘴里叼着什么?
这太古典了。我不知道英国居然还用信鸽——呃、“信”猫头鹰?不过如果从送信动物选择的角度看的话不仅不古典反而甚至还很新颖……停止你的自由联想!
她赶紧推起纱窗接过了信,同时不忘不着痕迹地观察,发现其上竟没有任何不明液体的痕迹,不由得暗自叹服猫头鹰对于自身唾液腺控制的高超技术。
……这是一只猫头鹰。
……要不要摸一把?
……感觉应该不会啄人。
……嗯!
罗克山只经历了短暂的内心挣扎。
她从桌上摸了几粒榛子,先在手上晃了晃,吸引到猫头鹰的注意力后才把它们搁到窗框旁边。
猫头鹰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低下头似乎想要轻轻啄一啄。在它低下头的一瞬间,罗克山就因自己计划的奏效而松了一口气,顺势伸出手。
……温暖。柔软。绒毛其实比看起来更加细腻。很光滑。
思维短暂地凝滞片刻,才重新运转起来。罗克山忽然想起猫头鹰其实是肉食动物。
她立刻悻悻然收回了手,并屏息凝神地观察它的神色,希望它不要因此发怒。
猫头鹰脾气大概不错,转了两下头,容忍地咕咕两声,又巡视一圈,似乎还是没发现什么能吃的,于是,终于又发出一阵“扑棱棱”声,飞走了。
望着那线薄薄的褐色消失在群星之间,罗克山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封信亟待阅读。
说起来,这个时间,这种方式,这封信也真是不同寻常。
罗克山感到好奇的火苗又从心底探起头。她开始庆幸自己今晚缺乏睡意了。
她捏起那只厚厚的信封,首先端详起它的表面。
Ms R.Rowe
The Second Bedroom upstairs
7 Harbourne Court
Harborne Road
Cheadle
(R.Rowe小姐
Cheadle区
Harborne路7号
楼上的第二间卧室)
……咦。
好详细的地址。
罗克山感到有些惊慌了,据她的经验而言,人们寄信时通常不会、也没有能力写出精细到所居住的房间的地址。
她把信封扣在书桌上,忽然感受到了夜晚的凉意。
也许她应该明天和家长一起读这封信……安全起见。罗克山静悄悄地钻进被窝,把被子拉到嘴唇下方。
是的,就这么办。
该睡了。
——三分钟后,她穿戴整齐地坐到书桌前。
对不起。但是好奇心如摧枯拉朽一般,压倒了所有疑虑。在捏了捏确保里面除了一种硬硬的、捏起来会咕嘎作响的信纸以外别无他物之后,罗克山感受着嗓子眼里甚至有些刺痛的兴奋感和格外猛烈地抨击着肋骨的心脏,轻轻掀开了印有纹样的火漆章,取出一沓灰棕色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