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
笼里的鸽子还在睡觉,只有在撞到彼此的头时才会发出“咕咕”的两声。哈利有一阵没说话,也没有把眼睛移开 —— 森林在初阳升起时接住了第一缕晨曦,而他接住了他的目光。过去一段时间里,哈利总是避免在意识完全清醒前看见德拉科。醒来后到帐篷外盯一会儿天上的云、提前去小溪边打水,做什么都好,只要给他一些时间,把自己那颗心稍微裹起来一点。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很明智,却不是长久之计。此刻,他毫无防备地就被对面男孩眼里难得柔和的光芒包裹住,接着立即就陷了进去,像是陷进一个无穷无尽的螺旋,自由落体般顺着流动的线条不断向下、向下 —— 而那漩涡的尽头,是那灰色虹膜中央的黑点。哈利停在那里,看着那双瞳孔,好像不这么做,就会在达到尽头之前迷失,以至于永远到不了终点。
他们说了“早安”了吗?他不记得了……
两个男孩就这么坐在那,对视着 —— 仍然对视着,像是担心扭头或起身这样的简单动作会发出声响,会打破小屋里的宁静一样 —— 好吧,至少有一阵还是宁静的。
“哐”一声,里屋的门猛然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还穿着睡衣睡裤的黑发女孩。
“头绳 —— 梳子 —— 花!红色的花!无法忍受!”
“你会看上去很棒的!”
一身白裙的格尔达追在她身后,手里握着几朵新鲜的红色非洲菊,金发编成漂亮的长辫。
“谁会看?!人类对他们来说都长一样!”
“那是个舞会!西奈——”
“不行!”
西奈突兀地停下,差两步就要踢到地上的哈利。她叉着腰转身,瞪着一脸失望的金发女孩,“今年我不去了!你带个洋娃娃去跳舞也一样!”
“别这么说,我……” 格尔达垂下握着鲜花的手,看着对面气呼呼地女孩,泄气一般,放轻了声,“我……我很抱歉,我只是……只是……别管了。”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花。
西奈呆愣一下,浑身的气焰渐渐弱下来。她看了眼棉垫上的两个男孩,像是才注意到屋子里有其他人似的,又看回格尔达。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美丽的东西。”
“你喜欢我的暖手筒……”
“不,我没有。我那是喜欢——” 西奈停住,又扫了一眼望着她们的德拉科和哈利,“—— 我那是喜欢手筒的主人。” 想了想,又补上:“好吧,我不是完全不喜欢美丽的东西,或者人。”
格尔达脸红了。
她拨了拨垂下的金发,责备地嘟囔了一句“坏姑娘”,调整平常了神色,转头向借宿的男孩们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抱歉……你们还睡得好吗?”
“Hmm……” 哈利从这情境中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在被子里,赶忙抓抓头发站起来,“很好,谢谢你们。”
“太好了……” 格尔达点点头,仍然有些不意思,“你们今天就要走吗?”
眼角余光里,德拉科也掀开了被子。“是……” 哈利慢慢说,“我们需要到森林的西端去。”
“让我告诉你吧,” 黑发女孩搂过格尔达的肩,插话道:“这可得花些时间。”
“她说的对,你们需要和驯鹿差不多快的乘骑,才能在落日前绕出森林。” 格尔达说。
西奈笑了一声,“上帝知道我有多想念那些混蛋——”
格尔达微微拧眉,给出一个否认的神情。
哈利沉吟了片刻。
他确实不清楚这森林有多大……从地图上来看,它是先前晨星岛上那片林子的五六倍大小,而就算那个时候,他们也花了不止一天的时间走出。如果这里真的像那个红胡子巫师所说的那样,潜伏着各类“魔法生物”,那么一旦离开这里,他们便身处危险当中……
“嗯……如果你们不急的话,可以等到和我们一起参加森林舞会。” 格尔达说。
“森林舞会?” 哈利不解地看向她。
“我们是这么叫它的……其实它就是森林里小山精的聚会而已。”
哈利怔住。
”山精?”
“对。” 格尔达听起来像在说件非常平常的事,“你们应该知道吧,非常小的生物?没有很多人见过,但他们其实就在森林里,每个夏天都会举行一场舞会。”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西奈和我有次意外地发现了他们,在我们追逐一匹很特别的长颈动物时……他们很欢迎友好的人加入舞会,那些山精。”
哈利好像在哪里听过“山精”这个词,脑子里联想不到什么画面。
“那会是什么时候?” 他问。
格尔达歪着头,板着手指算清楚。
“四……五……还有五天。” 她算道,“在这期间你们可以等等,万一有其他的穷学生和旅人经过,更多人一起走会更安全些 —— 我们两个在这生活了够久,熟悉安全的路线,你们不一样。”
哈利仔细想了一阵,看向身旁的金发男孩。
“行吗?” 他向他确认。
德拉科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西奈瞅瞅他们,又趁格尔达不注意,抢过她手中本打算用来打扮自己的非洲菊,别在那根金色的温柔发辫上。
森林里的鸟鸣声断断续续,晨风在树叶与树叶之间蹿动着,地面一闪一闪铺满了点点阳光。哈利双腿发力,踩着石头上没有青苔的地方,上了一个小坡。
“确切来讲,你为什么想要留下来?那个木屋在发臭。”
身后,德拉科边踩断着松针,边朝他问。
“嗯,我从来没有见过山精……” 哈利在一个截断了的树桩边停住,回头看他,神色顿了顿,“你……你不介意吧,对吗?”
德拉科轻笑一声,“我看起来像是着急拯救世界的人吗?”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哈利看清楚他全身上下没带一点助老爱幼或者济世救人的细胞,也没披着超级英雄的红斗篷。
“显然不是……” 哈利嘀咕着转身。
他们来到一片更加清爽的林子,或许因为离林中的小溪较远,又或者是稍微高了一些,土坡和石头上并没有太多的绿植覆盖。微凉的松香在空气中游荡着,顺着风动的韵律摇摆 —— 风起时,要浓一些;风平了,又变成一股淡淡的、从来存在又从不张扬的芬芳。
趁早午不太热的时候出来走走是德拉科提出的主意,哈利没多想就同意了。德拉科说的对,那屋子确实不好闻,更何况他隐隐觉得,他们不应该过多打扰那两个女孩……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默默地转了一会儿。哈利听着身后的德拉科走路的声响,有那么几个瞬间很想说“你要不过来和我走在一起、要不就再走远一点”,接着迫使自己像个诗人一般,尤其专注于松针的青翠欲滴和小鸟唱出的歌曲。
夏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了?
一阵子过后,他也倒真的细细观察起了树林中的一切,偶尔跑过眼前的长尾松鼠、光线浇在地上幻化的湖水般波澜的质感,还有粗糙树干上会动的树枝 —— 会动的树枝?
哈利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睁大眼睛,半晌又向那棵树挪近了几步,并完全不敢相信他看见了什么。
枞树粗壮又坚韧的主干上,依附着一个绿色的小东西。它乍眼看上去像两片连在一起的树叶,只不过叶茎非常细长,还分出好几个像手脚一样的细枝。而就在中心那根叶茎的顶端、靠近树叶的地方 —— 哈利又凑近一点去看,因他最初以为那是植物叶茎上突出的疙瘩 —— 是一对很小很小的、黑溜溜的、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德拉科……” 他不禁唤道,“过来看看这个。”
这真是太神奇了!
被唤的人走上前来,先是疑惑的看了一眼哈利的脸,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像是被吓到或者恶心到一般,连连退后几步。
“那是什么!?” 他瞪着眼睛,声调因为惊恐而提高了,“虫子吗?”
“我不知道……” 哈利好奇地看着这小小的生物,完全没在意德拉科的反应,“它……它动了,看!”
果然,那叶子的“脖子”伸长了一些,仿佛要把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孩看得更清楚。
“如果那就是‘山精’,我不会去那个舞会。” 德拉科一脸嫌恶地说。
“它很可爱。” 哈利得出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于是,在德拉科诧异的眼神中,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食指,去摸那两片叶子——
“Ouch!”
刺痛一下子从指尖传来,哈利猛地缩回了手,再一看,手指上已经有了两道划痕。那绿色的小东西这会儿怒视着他了 —— 它很不喜欢随随便便闯进森林的人,这也是它一气之下挠了一把来者的原因。
“‘可爱’,是吗?” 德拉科见男孩快速把手藏起来,出言讽刺。
哈利有些不好意思。他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手指,看着刚刚伤到自己小生物消失在树干背后,到临近的另一棵枞树下就地而坐。
食指第一关节的皮肤侧边,两道红色的印子隐隐发痛。哈利的手缩得足够及时,那小家伙像是爪子还不够锋利或者没抓太重,因此并没有出血。他坐在树下,看着伤口暗自惋惜,又在德拉科坐到左边之后,继续佯装无事地把伤口用另一只手盖起来。
阳光被树荫切断,终止在两个男孩的脚尖处,暑气在林中浮动,他们坐在阴凉处,沉默着。
“把你的手给我。” 德拉科说。
哈利怔了怔。德拉科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只是掌心向上地把手摊开,像是在索要一个他需要用到的物件。踌躇又犹豫着,黑发男孩慢慢把左手伸出来,放进了对方的掌心。
德拉科不轻不重地托着那只手,又用拇指掰了两下被划伤的食指,眯眼查看。这动作让哈利的手背发痒,而这种痒从每一寸被触碰的肌肤逐渐攀爬到脖颈,让他隐隐忐忑。
“你在做什么?” 他问,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蛮不在乎。
“万一那东西带毒 —— 为你的‘舔罐’哀悼。” 德拉科回答。
听到这话,哈利感觉更痒了。他看着德拉科检查自己伤口的样子,开口道:“我想它没那么糟糕……至少不会妨碍我们猜手指。”
德拉科不自觉地捏了下他的手,扭头看向哈利眼睛里的绿色 —— 和森林一样的绿色。
“……闭上眼睛。” 哈利听到他说。
“认真的吗?”
德拉科还是看着他。
哈利有点发乐。他收回自己的左手,郑重其事地活动活动肩膀,把头靠在树干上,闭上双眼 —— 也许只有德拉科和森林里藏着的小动物们能注意到,他已然弯起了嘴角。
“好了。”
“嗯……我想想……比尔。”
再次睁开眼,哈利的视线里出现了德拉科的右手无名指 —— “金火”。无名指的主人眼角微微上扬,没人清楚那是得意,还是其他微妙的情绪。
”你上次最开始出的就是这个。” 哈利回忆起来。
“记忆力很好,不是吗?” 德拉科挑了下眉。
黑发男孩轻笑。
“到你了。”
他们来回猜了几轮。这一天,哈利的运气仍旧不是很好。德拉科貌似有种某种特异功能,总能猜出他伸的是什么手指。哈利再次怀疑对方作弊,在他闭眼时认真瞧了瞧 —— 不瞧还好说,一瞧,心思便不在游戏上了……
几分钟后,哈利总算意识到,因为走神的缘故,自己总重复着同样的出题规律。他按按脑袋,努力集中注意力,两人的输赢次数才平均了不少。
“笨摸。” 德拉科猜道。
“金火。” 哈利接下一个。
“奔摸。” 德拉科又猜。
“舔罐。” 哈利也不服输。
这是一个无穷无尽也谈不上有任何技巧的游戏。很快,哈利感到有些单调。他再次说出一个正确答案,在德拉科看上去不太服气的时刻,环顾一圈四周,想到了个新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