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韩肖天抬了抬聂如常的胳膊。他到底是粗手粗脚的人，动作没那么体贴精细的，一下子扯到了聂如常新添的伤口。
韩肖天心里顿时念了一句糟糕，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脑袋。本以为会等来一顿骂，谁知聂如常除了面露疼色，什么话都没说，他甚至都没看韩肖天一眼。
“咳……这个伤口有点深，还是等有干净的水了再来清洗消毒吧。”韩肖天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十分古怪。老大真的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之前还以为他刚从上面回来，还没适应，但经历了那一场恶战，他居然还是这么麻木，话都不说一句，这太不正常了！
“老大，那个，咱们接下去怎么办？”韩肖天问。
聂如常有多久没回答，韩肖天就有多久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摇摆不定。
这个聚落好不容易发展成这样，中间不是没经历过沉重的打击，但聂如常一直都是最坚定己心的人，他也一直是那个带领大家伙走向希望的人。这满地的废墟看起来是挺打击人的，但乱世嘛……从头再来总是难免的，韩肖天并没有觉得天要塌了，反而是聂如常的反应让他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妙。
不知过了多久，聂如常缓慢地转过头来，说了一句：“她走了，也挺好的。”
“他？”他是谁？谁走了？韩肖天莫名其妙。
“老大，咱们……”他还是想问问接下来的安排。聚落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设备也被人夺走了，今后去哪儿，怎么谋生还都需要聂如常决定呢！
可是他的话还没问出来，一阵诡异的妖风便刮了起来。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斗士们，她们朝风中的人们呼喊道：“风暴来了，快走！”
接着，狂风像是凭空生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往莲花池内涌。一切开始变得凌乱。
*
夜是什么温度？萧瑟冻人吧。风是什么温度？冰针一样吧。那又该如何形容一场夜袭而来的暴风呢？令人手脚发僵面目刺痛？或是让人像冬日飘零落叶般，只能顺着命运的方向挪动？
无论如何，在众人的猝不及防中，不由自主的旅途再次启动了。
炎夏将一只胳膊挡在眼前，努力辨别着方向。她无法回头，只靠另一只手感受着紧紧相贴的温度。“清澜，抓紧我。”她的喊声在风中即刻就被削弱了，身后的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知道一步不离地一起走。
几个斗士反应迅速，本可以更快地逃离风暴的中心，但……聚落的绳梯在多次磨损中忽然断开了。
炎夏的心情很复杂。她知道人类能看得见斗士，人类会因为斗士的行为而改变，如果她见死不救，绳梯上摇摇晃晃的人会直接被狂风卷落，失去生命。但她同时也知道，被救下的是复杂的人类。清澜被胁迫，是那个聚落里的人做出的事，被救下后反而叫人来毁了莲池，是那个女人做出的事。她去救人类，究竟有意义吗？
不过她还是帮了，仅限于将绳结重新连接在一起。合三名斗士之力，为人类争取了最后的生机。在那之后，不管风再大，炎夏也没有再看那些人类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斗士可以对其他的生物负责。
忽然鼻尖一阵凉意，炎夏低头，看到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衣襟。要下雪了。
本该是落玉琼花一样的美丽，但加上还没散去的狂风，便一点也惬意不起来了。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考验。原来在这末世，严酷的炙烤和寒冷的冰霜竟能同时存在呢……
雪粒一开始是很小的，裹在风中只增添了一丝凛意，但渐渐的，雪势越来越大，雪花越来越密，天地之间迅速变白，霜雪冽冽之中，跋涉者的脚步愈加艰难。视线被遮蔽，体感被割断，狂躁的风雪正在向世界宣示：现在是它的主场，天地之间从来都不是任何物种放肆狂妄的地方。
阴沉沉又白茫茫，是夜色中的暴风雪。在那模糊又尖锐的全方位袭击中，只有两盏残灯一般的幽微灯火坚韧地亮着。炎夏的红裙被雪覆成了白色，耳边嫣红一抹仍在努力发出热量，温暖主人的身躯。
雪越来越厚，再不走出这茫茫天地，找个地方躲避一下，任何人都是受不住的。大战一场本就虚乏，迷途中彳亍又让斗士们更失气力。
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被冰渣子封住了，睁不开的眼睫快被风刺成干涩的筛子。在清澜倒下去前的最后一刻，她恍恍惚惚地听到炎夏说：“前面。”
……
火光融融，几个斗士的影子聚在一起，外头的风一来，便轻飘飘地动了起来。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开始能理解那个聂首领了，估计他受了很大的打击，如今又经了这么一遭，真不知他的聚落今后……”涟月凑在可尔和炎夏中间，搓着还有些麻木的手指说。
可尔点点头。“和上次离开的时候相比，斗士的数量明显减少了。如果说之前还能偶尔看到一些饱受锁魂球困扰的斗士，现在则是一个都见不到了。十不存一，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我和聂如常刚上去不久便遇到了袭击，好在我们逃得快，要不然可就不能坐在这儿和你们一起说话了。”
炎夏调动火元素之力，将可尔面前的篝火燃得更暖了一些。“这一趟辛苦你了。只是没想到，上面的使者们竟对使徒纵容到如此地步，斗士难道真的要灭绝了吗？”
“与其担心人类的聚落，不如担心我们自己的命运。说不定人类都会比斗士活得更久。”一向温润的落玉自嘲地说。他随意地坐在地上，一条腿支着，脸上的伤痕被火光一照，红得格外明显。清澜关切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没说话。
空气中飘着一股浓稠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离开莲花池，没了清气，每个地方都是斗士的囚牢。
风雪仍在继续，洞外的雪已积了半人多高。大战之后最易产生风暴。大量清气和浊气在瞬间汇聚与分散，便会干扰天气，形成规模巨大的自然灾害。
在众人都疲乏不堪的时候，涟月主动起身去清理洞口，即便她体内的浊气正源源不断地侵蚀着她，她也没有露出一点异样。库型斗士的日常便是如此，涟月知道清澜也是这样的。
小步小步地挪动着，涟月尽量显得从容。从小小的口子向外探看，皑皑洁白和污浊不堪同时存于外面的世界，界限并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