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江好回来的很晚，像是一直在外面商量什么事情，陆迦南也就一直没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后半夜，江好才从房外走了进来，重新躺在了陆迦南的身边。

她也许是太累了，躺下后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沉睡，可是陆迦南在她身边却是再也无法入眠。

因为陆迦南脑中的思绪纷乱错杂，可每一个思绪，都忍不住将她带回到遥远的十来年前。

在陆树明欠债的时候，家里有一段时间最为艰难。

住不起正常的房子，所以就租了别人看不起的二十平米楼顶小阁楼。夏天热，冬天冷，破破烂烂的窗户正对着施工地，以至于每次洗澡都需要蹲下来，尽力地压弯腰，才不会给施工地的工人看光。

就算是这样，他们一家也交不起房租水电，常常拖欠着。每回她都会听到房东站在他们家门口破口大骂，可母亲还要给他赔着笑脸。偶尔走路遇上了，母亲也会拖着她连忙跑掉，那样的慌张无措，就像是贼遇到了警察。

这样的家庭，当然也供不起她的学费。她总是在课堂上听课到一半，就被老师叫出教室，让她回家凑齐学费再回来。但是家里给不起她钱，她就学着街上捡垃圾的老婆婆捡塑料瓶子去卖。

一只塑料瓶子几分钱，但几百个就有几毛钱，几千个就有几块钱。

只要凑个十几二十块，她就能再回到课堂里听一段时间的课。虽然在两三天以后，她依旧会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中被老师再度赶回家凑学费。

但日子总有个盼头，不是吗？

可是在一个酷暑的九月，陆树明忽然带着她出门，父女两个第一次去了肯德基这种地方。

陆树明给她点了一个汉堡和一杯可乐，让她多吃点。

她没见过这种架势，因为陆树明从没有对她好过，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警惕。可是她还是太小了，架不住陆树明的软话，也抵挡不住汉堡的香味，于是她真的几口吃完了汉堡，然后陆树明就带着她走到了一户人家。

陆树明敲门，门开了，一个瘦高的四十岁男人出现在门口，看着陆迦南不停的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她眼睁睁看着老男人给了陆树明一沓钱，就迫不及待地拉住她的手腕，要把她往黑洞洞的卧室里带。

她被强行拉着，挣脱不开，只能回眸看向自己的父亲，可陆树明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门口，替那个男人关上了大门。

大门被锁上的一瞬间，她终于明白这辈子都不能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老男人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狞笑着朝她扑过来。

她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

还好，她在相信一个人之前，总会给自己留一点后手。

于是那年九月酷暑的天气里，某栋廉价的城中村出租房里死了一个老光棍，等到尸体腐烂之后才有人发现。

但陆树明不知道，因为他带着老婆和被自己卖掉又回来的女儿，再一次搬往了下一个更便宜的廉租房。

陆迦南慢慢地攥紧了手掌，她侧过身体，静静地盯着江好的脸。

江好无知无觉的睡着，漂亮的脸蛋被朦胧的夜色模糊了线条，纤长的睫毛还在微微的颤抖，似乎才睡着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做起了梦。

就是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维护她，给她煲汤，为她受伤，可是现在又有事情瞒着她。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呢？

你到底藏着什么？

陆迦南眼神越发幽暗。

*

七个小时以后，窗外的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布进来，微微照亮了陆迦南的眉眼。

她一夜没睡，太阳穴几乎涨地发痛，可她还是从床上慢慢地坐了起来。而转过头看江好的时候，江好还没醒。

陆迦南想了想，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朝门外走去。

客厅的温度要比卧室里更低，陆迦南甫一出卧室，就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刺激的打了个寒颤。她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空调遥控器上，然后拿起遥控器将温度调到了二十六度室温。

白色的悬空式空调源源不断地吹出热风，陆迦南抬起手在空调机下面感受了一下温度。

是正好的。

她便收回了手，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颗土豆。

灶台上还摆着各式刀具，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陆迦南也不知自己是处于什么样的心理，她选择了一把最锋利的刀，这种刀一般都是用来切肉的，但她把这尖刀握在手里，却觉得这刀无比的适合她。

于是她拿着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土豆的胸膛，然后切片、切丝。

她看似冷静平缓，可无人看见她的眼神里凝结着一团浓重的雾气，像是阴雨绵绵的天聚集在天空上的乌云。

每下一刀，她都会抬眼望一眼江好所在的卧室，可每一眼望闭，她下刀的速度就越快，越凶狠。

砰砰砰——

砰砰砰——

刀砍在木质砧板上，沉闷的声音在整个空荡的厨房显得格外令人恐惧。

砰！

最后一刀落下，却切错了地方，本来完好的土豆丝被锋利的尖刀砍的七零八碎，凄惨的散落在砧板各处。

陆迦南咬着下唇，勉强深吸了一口气，又抬手将这些土豆丝全部扔进厨余垃圾桶里，转身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个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