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落看了他好一会儿。灯光下,离页的轮廓显得清冷倔强,像是夏天清晨荷叶上一颗晶莹的露水,与那个人的气质简直天差地别。但同样的一双大眼又和那个人苟同,乃至方才在城中细雨中,感受到的那一缕稍纵即逝的气息都和那个人相似。
一千年,离页是唯一一个连气息都像他的人。
如境都收人向来比较严苛,自建立以来就没有关系户一说,这倒让他有些难办了。不知掌门师兄是否会看在他像他的份上,收他入门。
半晌,百里落问:“你为何要进如境都?看你从十三楼坠落毫发无损,功夫应该不错,为什么还要进去?”
离页:“功夫好是一回事,但我是要修仙啊。”
他撒谎。
一边的柳云溪和柳清看了他一眼。
百里落朝他确认道:“你要去修仙?”
离页:“是。”
先进去再说。
百里落:“……好吧,我明天早上和掌门师兄商量一下,不过就算进去了,弟子考核你也还是得参加。”
离页心里乐开了花,面上淡淡道:“多谢。”
百里落把方才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对他们道:“夜深了,都收拾收拾睡觉吧。”
离页和柳云溪等人离开了,到房门外离页和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柳云溪匆匆一眼从他脸上扫过,越过他往前走,离页跟了上去,柳清紧随其后。
往前走了大概三分钟,一个拐弯后,一间厢房出现在眼前。柳云溪做了个请的动作,离页推门而入。
和百里落那间房一样很干净。他站在房中央,桌前。身后的两人朝他恭恭敬敬地作揖,异口同声道:“少主。”
他俩接头交耳那会儿,柳云溪就把离页的身份告诉他了。
离页回身,淡淡道:“不必。”
他已经是族长了,但他们都那么叫了姑且就这么着吧。没关系。
两人起身柳云溪便问:“这次出谷所为何事,我等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离页坐了下来,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支着头困倦道:“命轴被撕毁了,我是出来找它的,刚刚车经过如境都的时候命轴残块朝那闪了闪光芒,所以我打算去如境都,暂时应该不需要你们帮忙。”
离页一直没看他们那边,所以不知道他在讲话的时候,柳云溪和柳清如遭雷劈地僵硬站在那里。
当他歪头看着桌子好看的茶点,盘算着吃那个垫肚子时,那俩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失声道:“被毁了——”
离页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他俩依旧保持着震惊的样子,嘴巴眼睛都张得很大。
离页扑哧一笑,寂静的夜色里,他的笑容连带着低沉的好听的嗓音响起,像是玉兰散发出的花香味,晶莹的露水落入了池塘。
他道:“你俩没事吧?”
柳云溪渐渐回神,看看离页,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被吓出的冷汗,片刻讪笑一声:“还希望少主早些寻回啊。”
“你不问问我这东西是怎么毁的吗?”离页问。
柳云溪笑道:“毁都毁了,再问也无济于事了。”
离页看了他片刻,既然他不问那他也不打算说。他拿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口,又问:“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吧?你又是怎么做到在如境都声名鹤起的?”
“我等从未对外透露过幽蒙谷的存在,”柳云溪脾气很好,说什么都笑盈盈的,倒是柳清有些不太高兴,此时出去关了门,他余光瞥了一眼,对离页说,“哦,他出去给少主弄吃的去了。”
离页的确是高贵的少主,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打个哈欠就有人送他回房,肚子一叫就有人给他做饭。
但他打了六年的工实在是见过很多受欺负的人了,当然他自己也被欺负过,当年还差点和那人打起来,得亏最后是老板娘出面调停,否则他一定会把那人牙打掉。
离页说:“不必了,我不饿,你回答完我最后一个问题就去睡觉吧。”
柳云溪笑了一下,说:“我爷爷柳老黑,就是上一任负责谷中在人间的联络人,是他在这云溪城积攒功德多了,我也跟着沾光,再者我家多数从医,可能两者相加,既攒了功德也攒了威望吧,传的人多了,自然如境都也知道了我。”
“不是这个,是关于如境都的事情。”离页说,“比如有什么禁忌或者我需要注意的地方。”
柳云溪想了想,“哦,如境都有结界,结界有两个作用,第一是保护如境都,识别本门派弟子,防止非人进入,但是这里的非人不包括神和仙,这条是针对下山历练的弟子,做出勤或者突发意外死亡人数统计,对报名参加考试的学生无效。第二是信息录入,包括姓名年龄学历等等。”
“其次,千万不可进入听花谷,那里早就被掌门列入禁地了,违者会被逐出师门的,也不要问他戴面具的原因。”柳云溪皱着眉又想了想说,“还有千万不要使用法术,第一关的根骨测试第二关笔试,文化常识和数学,第三关是胆量测试。”
离页听完蹙眉说:“我知道他戴蝴蝶面具,小时候听娘提起过,放心吧我会注意的,你去睡吧。”
柳清不喜欢如境都的掌门端着面进来的时候,还插嘴骂了他一句有病,把面放下还对离页说:“他可奇怪了,下山办事还会换一张脸,而且是几百年前突然来的如境都,没多久就成掌门了,除了长老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容。”
柳云溪呵斥道:“回去睡觉!”
柳清瞥他一眼,哼了一声拿着盘子走了。
离页看着碗里的面条,肚子叫了一声,柳云溪让他早些休息面吃完碗放着就行。离页朝他一挥手让他出去了。
当晚离页吃完还是把碗洗了。
洗漱时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他不禁怀疑好奇百里落口中的那个人的眼睛到底与自己有多像,才会让他为自己做出妥协——破例让他进入如境都。
镜子里是一张湿漉漉的脸,额头的湿发零散着遮住伶俐的眼睛。卫生间里水汽弥漫,水汽缓缓将他的脸包裹着,他裸着上半身,抬手擦去水迹。
他的眼睛像是夏天夜晚的星辰,明亮而清冷甚至带着一丝凶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