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二十八年七月十五,如境都。
天谴之日已过数日,如境都依然人数寥寥,人心惶惶。
死亡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仅存之人尽数投入复建过程中。
后山,大殿、广场、都是忙碌的弟子。奇珍异草,灵兽鸟群,半数致死。几只鸟鹊扑棱着翅膀斜飞进祠堂,落到堆满红色灵牌的地上。
百里策玄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几道血疤爬在脸上,显得狰狞。他描字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去。其中一只朝他跳了几步,歪头看他。
策玄笑了一声,没搭理它垂眸接着描摹。
灵牌上刻着如境都弟子许静韬之灵位,那是与他一起入山修行的发小也是挚友。
百里落站起将描摹好的灵牌放在案桌上,挨个扫过上面的名字,又抬手顺着名字划下,片刻深呼吸一口。
他转过身坐下来拿起毛笔接着干活儿,忽然便听策玄说道:“三天后我要下山。”
“下山?”百里落看他,“你想找大师兄?”
“嗯。”
“天大地大如何去找?”
策玄扬起左手,动了动无名指,那根被血染红的线便扭动起来。灵气十足。
百里落眼睛一亮,说:“牵丝线?”
“嗯,靠它。”百里策玄说。
百里落:“也好。”他顿了顿又说:“我也去。”
百里策玄扭过头看着他,义正词严:“不行,如境都还没有彻底安定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百里落考虑再三,只得点点头答应。
百里策玄将发小的灵牌描完,拿在手里看了很久很久才站起来将它放到了案上。
两人描摹灵牌描到晚上才彻底完工,他们给师兄弟们上了香,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祠堂。
去厨房吃晚饭,一众弟子见他们进来站起一齐唤了声“二师兄,策玄。”
百里落问今日的工作进度,弟子们回答。之后便一起入座吃饭。
还好做饭的大婶大叔没死,饭菜倒可口,平常食不言,但此时吃饭时气氛却比平常还冷清,一度冷到冰点。
策玄平常话最多,他扒拉了一口白饭扫了愁眉苦脸的各位,倏地说:“好了,都别苦着一张脸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对面的四位师弟抬眸扫了他一眼,神色无光,其中一个丧气道:“过当然得过,只不过没有大师兄,如境都该怎么办?”
“凉拌,没他你们还不活了。”百里策玄说。
师弟反唇机道:“那你呢?”
百里策玄一愣,偏过头不去看师弟逼问的眼神。
“上天之后大师兄究竟干了什么才会遭天谴啊?”有人问。
“我看根本就是故意的,虽说大师兄修为甚高,但毕竟只修行了二十多年,突然飞升,确实很奇怪。”
“……一定是天界的阴谋!”
“但是天界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音刚落,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然后把头转向策玄。策玄和大师兄形影不离,无话不谈,之前下山去蓬莱,又代表如境都去和芳华城比武,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和事,在山下才有可能做一些触怒上天的事。
但是以大师兄的品行是绝对不可能地做出这种事的。但是他们也很难相信一直信奉的天界会无缘无故地对大师兄下天谴更不会连带着如境都一块收拾。
两者他们都不愿意相信,可惨剧终究是发生了。
天界和大师兄一定有一个做错了。和大师兄共同修行多年,矛盾之下他们只求策玄能够告诉他们不是大师兄的错。
百里策玄被投注了很多希望的目光,他微敛的眸子轻轻抬起,抿了抿唇,说:“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钱啊?”
“策玄,你和大师兄在一起那么久,一定知道内情对不对?”这人问得有些急切。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百里策玄说得轻松,末了还有几分笑意,“我说你们心里既然都已经有答案还要来问我,风吟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一定要相信你们的大师兄。”
他顿了下又说:“我也不相信会是他的错,三天后我会下山找他,你们就安安分分地和二师兄一起把如境都收拾好,等我们回来。”
……
离开如境都的前一晚,策玄回到玄吟居洗漱完出来坐铜镜前梳理头发时,看见了锁骨上的一片红。
过了很多天,脖子上风吟留下来的印记还没有消下去。脸上的伤亦是如此,他轻手碰了碰锁骨上的红印,又摸上脸上的血疤,觉得有些荒唐。
昨日风流归昨日,今日霍乱归今日。一场天谴一切都变了。
他在铜镜前坐了很久,才拿起木梳将头发理顺起身离开进了卧房。
卧房还是如从前般整洁,却再没有那个人的气息了。他走过去脱了鞋盖上被子目光却落在一旁红色的床幔上,看着看着慢慢阖了眼。梦里都是关于他的身影。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
苍梧九年腊月隆冬,渝州天寒地冻,闲来无事,他和许静韬穿着棉衣上山捉雪兔。
设置好陷阱,守株待兔。
策玄兴致勃勃,咂摸着嘴:“你说我们能捉到几只?是红烧好还是火烤还是做蒜蓉的呢?”
许静韬道:“兔子哪有做蒜蓉的?当然是做香辣的了。”
策玄看着他长长地“嗯”了一声,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雪一直洋洋洒洒,茫茫雪地上空荡又寂静。风声响在耳边,漫长的等待中,策玄一直在吐槽他的吸血鬼老板,骂道:“那吸血鬼大晚上的让我去擦桌子,还不让我吃饭,赚了钱是他的,出了事就让我背锅,该死的周扒皮!”
许静韬拍拍他肩膀,好心提醒道:“你知足吧,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么高贵,他能管你吃住就不错了。”
策玄觉得他太没志气,怒道:“奴性!管我吃住那是拿我工资换的!还真当他有那么好心!”
许静韬灵光一闪,他好像说的是那么回事儿。
策玄又叹口气,说:“等我攒够了钱,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许静韬:“我支持你。”
雪兔迟迟没有来,两人吐槽完就彻底安静下来,两眼巴巴地盯着雪地上的陷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只红眼白兔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策玄眼睛放光,扒着树干,看着那兔子边嗅边慢慢地逼近被雪盖住的深坑。
他激动地回身看了许静韬一眼,朝他嘚瑟一笑,眼神里似乎在说:看我挖的陷阱多厉害。
许静韬白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对面。
可是正当雪兔就要朝陷阱迈出临门一脚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从天而降了几个穿紫衣的弟子,把雪兔吓得转身就跑,其中一个弟子还刚好踩到陷阱上面。
还好那弟子反应快,顷刻便飞身离开落到了一边的雪地上。
策玄看到手的兔子飞了,又想到自己没吃晚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地走过去,指着其中一个的鼻子问:“你你你你你,你赔我兔子!”
那人有些懵,便问:“兔子?”
其他师弟们也很诧异:“什么兔子?”
“我在这儿守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一只,结果还被你吓跑了!你赔!”策玄说。
那人算是听明白了,他瞄了眼地上的深坑,便知是自己的过失。于是朝策玄道歉:“抱歉,一时没看清这竟然是个陷阱,害你丢了兔子,我抓一只赔你就好。”
许静韬从树后出来就见那人转身进了树林,等他走到策玄身边的时候,那人已经从树林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兔子。
而且很肥!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他走过来揪着兔子俩耳朵递给策玄,笑道:“这只你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