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那百余口人被灭门的惨案忽然闪烁于眼前，一瞬间，陈十六几乎分不清回忆与现实的交界线。

景琬也从陈十六的表现看出那件事对她的打击之大，虽已有十年之久，但每经提起，总让人置身噩梦。

彷徨间，陈十六的右手下意识放到了刀柄上，杀气外露，梁上的百晓生观此场景更是畏惧，但无路可退，便一动不动地将自己藏身于横梁，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你做了什么。”陈十六静静说着，声音冰冷得几乎听不出怒火，好像自己是一个旁观者一样。

她依然没有摆脱当年镖局覆没的噩梦，但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心中充满仇恨却无能为力，以自毁逃避。

如今的陈十六为扬名江湖而进都城，为报知遇之恩而留在东宫，她本以为自己已放下，但惨案的参与者就在眼前，这使她不得不动摇。

“陈姑娘，我当年是个倒卖消息的，不问来者身份、不问缘由，只看金银……”

原来，当年百晓生还不是远近闻名且受人尊敬的百晓生，只是众多江湖消息贩子之一。与多数同行一样，当年的百晓生以求财为先，不问消息去处。

十年前有一位神秘人找到了他，询问始兴镖局的内部消息，出价丰厚。百晓生本就来者不拒，面对此等赏金更是积极非常，将始兴镖局的消息告知后，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他还额外透露了一件秘事。

这件秘事与陈十六的母亲有关，是她早年的一段江湖恩怨，已被尘封多年。当年百晓生认为此事说出也无伤大雅，反而能证明自己消息打探得无所不至，哪曾想，那神秘人竟真找到了陈十六母亲的故人。

神秘人要的是始兴镖局的货，而那位江湖故人却要始兴镖局所有人的命。

即便百晓生当年贩卖消息不问去处，不问后果，但始兴镖局灭门的惨案传遍了江湖，众人无不唏嘘，这使他无法无动于衷。

百晓生不敢透露自己与其有关的半个字，此后不再接私人活计，他从各个渠道获来的消息经过筛选后都公开向外发布，这反而拓宽了他在江湖上的人脉。消息来源越来越广，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十年后，他便成了今日的百晓生。

而陈十六由一个孤女成长为了一名侠客。

如果不是今日相遇，他们也许会各自顺遂的度过余生。

“陈姑娘，我自知愧对陈家，当年那神秘人赋予我的赏金，我一直留着，未动过分毫。一是良心有愧，二是想有朝一日转赠给陈家幸存者。”

转赠？给谁——谁会收这笔百余人性命换来的钱？

陈十六没有再回应，她看向景琬，后者如今是她的新主心骨，而景琬却将决定权交还给了陈十六。

“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十六。”

“殿下，东宫需要他。”——你也需要他。

“我确实想招募百晓生，”景琬抬头看了当事人一眼，毫无避讳，“但他比不过自己人。”

“自己人”指的便是陈十六了。

意识到景琬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一边——即便在陈十六心里，百晓生的作用比她一个打手大的多——陈十六忽感安定。

“你我的事，来日方长。”陈十六顿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随后坚定道，“今日我随同东宫帝女前来，招募阁下，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陈十六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她好像违背了自己的本能，但幸好，不算违背自己的誓言。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天，陈十六发过誓，一定要揪出凶手，用对方的头颅祭奠始兴镖局逝者的性命。百晓生是帮凶不假，但陈十六要留着他这条命，顺着他这条藤抓住主谋。

也许在杀掉主谋后，她还是会忍不住向百晓生动手，但这不是她此刻要做的。

至少现在不能表现出来——她还没利用完百晓生呢。

“当年那向我买始兴镖局消息的人便和朝廷有勾结，虽不知其明确身份，但此事后，朝廷之事我是万不敢碰的。”

百晓生仍不敢从横梁上下来，但他却有胆子直接拒绝陈十六以及景琬的邀请。

“都大难临头了，还挑三拣四的。”沈曦状若无心地嘟囔着，她倒想看看，若真是小命不保，百晓生还会不会坚守他的原则？

沈曦猛然意识到，她好像很享受这种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感觉……

“我见过不少有原则之士，他们中一半会弃生命名利于不顾，一半会为了更高的追求舍弃先前的原则。”

景琬懒得一直仰头看人——连皇帝都没让她仰头看过这么久。说着，走到了窗边，也不管百晓生在横梁上如何狼狈，也不提请他下来，自顾自地与之谈判。

“百晓生先生，我猜你是后者。”

是前者也没关系，百晓生若真敢舍命维护原则，景琬正好让陈十六在此手刃仇人，一方面杀鸡儆猴，另一方面拉拢人心。

“这……我……”百晓生断断续续的说不出完整的话，他长时间呆在横梁上，此时有诸多不适，却不好自己下来。

正巧沈曦也觉得抬头看人看得费劲，便主动递了百晓生与景琬一个台阶，终于将人“请”了下来。

“总是这么仰头说话也累的慌，殿下何不让我请百晓生先生一杯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