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山常年多雪,气温极低,山脚梅花开放不易,这乌山雪梅需得取盛放梅花之嫩蕊保存,再与初春的茶叶共同炒制,以同年无根之雪化水泡开,才能得最好的滋味。”段萱徐徐道,“茶这种东西,再贵再费事终究不过是一口水,却有人愿意大费周章,有人愿意出高价购买,这便是有钱人的趣味。”
她停下来,看着面前正目光灼灼的苏云溪,又说:“闲人罢了!”
苏云溪心中尴尬,因为她就是那段萱口中的那种“闲人”。
吃喝玩乐的,醉生梦死的,闲人。
“姐姐……”
段萱示意她说。
“可是为外面的流言伤神?”苏云溪鼓起勇气道,“都是我……”
段萱平静道:“不是你。”
“你不是宫中人,不知道这些是每日都会发生的罢了,人多的地方,流言就多。”
她脸上有种奇异的神情,似雨后天晴,又缓慢道:“对于我们这些闲人来说,乌山雪梅难得,愿意拿千金去换,只为一品滋味,可其中滋味却并不是茶叶本身所有,茶就是茶,价格再昂贵,器具再精贵,茶客再疯狂追捧,都不能让它的产量平白多上一分,能决定的只有每年的梅花。梅花开与不开,看天意。”
段萱端起小巧精致的茶杯放在唇边,见苏云溪紧张,还是抿了一口,湿了双唇,放下不再碰。
“很香。”她说,“而我们,亦不必因为别人说什么而惴惴不安。”
苏云溪心间的拥堵似乎也随着热茶在肺腑之间的蔓延而逐渐消解了。
“我明白。”
段萱抬眸看往远处庭院,院里的牡丹各式各色,朵如大碗,无比繁盛,一片融融之景。
“这花养的真好!”
“是啊!”她说,蓦然间眼里竟多了一丝疲惫,“我曾经嫌牡丹过于俗气,可如今居然格外喜欢,只觉得生气勃勃,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不喜欢的并不一定就永远不会喜欢,而反过来,再爱的东西可能也会有不爱的那一天,这是人之常情,本宫这么多年,深谙此理。”
苏云溪握着手里茶杯,不说话。
眼前女子卸去光华,蜕成一个普通人,与她说着贴心话。
她居然想起了白日饮月夸段铮的那段。
皇后一人之下,独享尊荣,可作为皇帝的妻子,与众人分享丈夫这种感觉,也是一人独享着,旁人再说理解,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相比之下,寻常人倒是可做“卢家莫愁”。
只是段铮……
她是该坚持自己的心,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还是该如其他女子一样,有了丈夫的爱抚就知足了,不想其他,攀缘着他?
如此她所经历的一切由他带来的痛苦与其间的艰难领悟,会被轻轻抹去。
真的甘心吗?
两年前,她是。
两年后,不。
“云溪。”苏云溪回神,段萱目光已回到她身前,重新盛回笑意,“人生几十年,很漫长,充满变数,能有一个一心相知的人不容易,一直走下去就更不容易,我很希望你跟铮儿可以。”
饮月在背后偷偷戳苏云溪,她只得把脸掩进茶盅,“嗯”了一声。
段萱拿下她的茶杯,给她添水。
“多喝点,茶水温胃!”
不再理会,流言也似乎没了气力,嚣张了几日后也就渐渐淡了。
流言的中心才无暇顾及,正在忙着花神节的部署。
苏云溪跟在段萱身边,安排场地,以及给一众贵夫人们的回礼。还好从小母亲就让她见识名贵首饰,两年来自己也四处搜集,稍微长了见识,竟也能分清礼物的品级。
玉石金银,字画珍藏,不一而足,皆是珍品。
“这一桌子,怕是能换半座城。”苏云溪指着眼前说,“回礼也不能失了分寸,否则会丢了皇家的面子。”
饮月:“是。”
礼单呈上,不多时段萱那边送来回信。
贵帮来道:“皇后娘娘说,今年的礼都算是自愿赠与,皆记册列入国库,而回礼是一人一把花籽,需得亲自种出花来,才算不辜负皇上厚恩。”
苏云溪:“?”
她去问段萱:“皇后娘娘不怕得罪人吗?”
段萱刚午睡起来,坐在梳妆台前,长发垂下,还未编成发髻,镜中她依然笑着,嘴里轻飘飘道,“你什么时候见本宫怕过?”
苏云溪沉默。
是她忘了,眼前之人可是段萱,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是。”她恭敬退出。
贵帮过来,给了苏云溪一个纸包,打开来是一包褐色的圆粒种子。
“这是给夫人的。”
苏云溪疑惑:“可我还没送礼!”
贵帮咂嘴,笑道:“娘娘说了,都是自己人,不整那些虚礼。至于这种子是什么,等夫人种出来,开了花,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