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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文/舟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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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奴。”

简壁自从车下来,来至轺车前。

褚清思将视线从佛寺收回,后把双足从臀股之下抽出,撑着凭几踞坐在席上,俯身去拿经简,小腿则轻轻晃悠在外,间色裙随其动作而动。

随侍也随之低头,举止轻柔的将小娘子的玉足放入在原野上未来得及穿好的丝履中。

少焉,褚清思神色如常的下车,怀中抱着几大卷竹简入寺。

刚及殿室,她就脱履在几案前先后屈足,然后在坐席跪直双膝,把这些经简放置在案上才缓缓将臀骨压在小腿处,莞然笑之。

随即便遣人去取来已削好的光滑竹片,将所译之文载于其上。

褚清思心中虽早已决意要如玄奘法师与其余师兄一样,将此身寄于译经大业,但在法师圆寂以后,无师教授,她既不敢独自译经,也无名僧大德愿让她入译场。

她已经想明白。

此次或许就是一次时机。

妇人见状,因女子已在玉阳公主官邸进食,所以不再去惊扰,回到自己的居室,预备寝寐。

两名随侍则手执陶灯,轻声在樟木地板上行走,将几处青铜树灯点燃。

而后,又有一婢端着漆案来到殿室内,走至案前,恭敬跪在地板上,开口即夷语:“小娘子,热汤。”

褚清思抬头望见绿瞳,听不懂龟兹语的她只能嫣然一笑,以示和善,随即从容伸手接过折腹金碗,缓慢饮入腹中。

一载多前,还在长安的时候。

她乘车路过西市,见有胡商载贩奴隶,本欲将其带回家中,毕竟长安内的门阀豪强之家,外出有昆仑奴,家中有新罗婢,乐坊看菩萨蛮,已经成为时下常态。

但刚命侍从车驾的昆仑奴拿着布帛去购买,又想起阿爷不喜西域奴,家中也只有昆仑奴在出行的时候以作扈从之用。

于是只好唤回,命驭夫继续驱车前行。

可行至途中,前世记忆却突然一掠而过。

在前世,她也曾驱车从这里路过,也曾因为阿爷而未将其带回家中。

然五载以后再遇,须摩提已经成为乐坊的菩萨蛮,终日跳胡旋舞以取乐众人,一双绿瞳变浅,失去往昔光彩。

最后她因为心中内疚,所以遣人找到一支会前往大食去贸易而途径龟兹的商队,将其带回故国。

商队才从敦煌郡出玉门关,须摩提就因为宿疾而病死了,身体葬于胡杨树下,听说瞑目之前,口中还在以故国之音唤着爷娘。

她想,或许是前世的自己不想再有此遗恨。

所以此段记忆才会忽然回来。

热汤饮至第二口时,褚清思神色微愕然:“胡椒酒[1]?”

须摩提不会说雅言[2],可是能够听懂,当下就开心地手之舞之,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室内无人能听懂其音。

而褚清思依然很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年幼四岁的女童在手舞足蹈,以此来推测言语之意。

虽然她听不懂,但或许听久就能一隅三.反。

譬如梵文,刚开始她为不惊扰到玄奘法师与其弟子译经,所以在整理译文的空隙,将译文与梵文相比较,逐言对之,从而能日渐识读。

梵文难懂,非沙门弟子更是不解其中意,只会觉无趣乏味,及至三载以后,玄奘法师见她有此毅力,终于许诺传授。

遐思之际,耳畔渐渐无声。

须摩提也停止言语,恭敬跪侍在自己左右。

褚清思不解的向前顷身,绕过右侧的须摩提看向殿堂。

欲去寝寐的简壁忽然去而复返,从殿外笑着走来,手中还拿有一支简:“大郎君从长安遣人为梵奴你送来的尺牍。”

褚清思闻言,高兴的放下莲纹金碗,随即又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只有一支?”

妇人笑而不语。

不过顷刻,其身后的随侍很快就提着双耳漆案,低头跪在女子身前的几案前,将漆案轻放下去。

褚清思见之,恍然失声。

案上皆是尺牍。

她齿出怨言:“长兄数日不给我寄尺牍,一寄就如此多,这些都可以用麻绳将其连缀成简牍了,我如何能阅完。”

而后,小声喃喃:“阅看不完,我又难以安寝。”

然后她变得专心致志,安静的一支支看简。

在一月戊午,女皇以长安为国都,不可无君为由,遣太子回长安,可长安自高宗时起就已失去其国都的重要性,并且还有飢荒,粮食不足又何以再成为国都,而洛阳有两个大粮仓,女皇始终都在考虑迁都之事。

故众人皆猜测是因为韩王武不文来了。

阿爷既忧心女皇遣走太子是欲对在洛阳的李唐宗室下手,又忧虑此举是要在途中或长安杀死太子。

武不文曾对她下手,女皇任其妄为,那倘若武不文也对太子存杀心,女皇又是否会作壁上观。

可无论如何,太子都只能奉命驱车回长安。

褚清思也借机成功劝谏父兄随其同归。

因为一月朔之时,她已经有数日都梦见所遗忘的前世记忆,于这些记忆中,刚获悉父兄丧讯的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女皇命人在太初宫[3]所建的通天浮屠[4]。

至此,褚清思终于从其中知道一事。

阿爷、长兄死在洛阳。

虽然还尚未想起他们因何而死,但只要离开洛阳就有生机。

想及太子..

褚清思猛然醒寤。

佛寺那人!她见过!

就在前世见过!

在前世的长安道上,她曾下车见故人。

褚清思握着简的手心倏地拍在案上,撑案借力跪直上半身后,急切出声:“速去讯问昆仑奴,阿爷他们是否还在长安。”

殿室内的其余随侍诺了声,迅速低头离去。

褚清思则低头抚过案上展开的经简梵文,于心中不断诵读自己曾在长安大慈恩寺听过无数遍的华严经。

教导抚育其数年的妇人也察觉出女子有所异常,慈和一笑以为安抚,然后询问:“梵奴可是有何事。”

褚清思意识到自己的失容,面对女师轻轻摇了摇头,犹如做错事情的稚童在席上重新跪坐好,伏案译经。

少顷,她便闷声言道。

“我想吃长安的巨胜奴。”

*

太阳余晖照在佛寺宫庙的庑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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