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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文/舟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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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四月戊午。

太阳炽烈,春寒立散。

以绿琉璃为盖的牛车络绎不绝的驶出洛阳城,去往洛水两岸的原野席地宴饮,驰马射箭。

而在数十里外的白马寺一处幽静的殿室内,阳光从敞开的门户照入殿中,阳光也因此成了门户的形状,被拉长投在樟木所制的地板上。

刚好将埋头在众多竹简中的褚清思纳入光辉中。

在阳光下,脸上绒毛似也熠熠生辉。

她独坐在殿堂之上,织金披昂绕过双臂,长长堆落在席上。

须摩提就跪侍在旁边,默默将那些已经被翻译成汉言的竹片整理好,再用麻绳捆束成简书。

从玉阳公主的官邸归来以后 ,距今一月有余,小娘子再未离开过白马寺,终日伏案译经,即使此前不慎患疾,但身体还未痊愈就又开始翻译之事。

可她知道,小娘子喜爱译经,并以此为志。

若是常人面对如此复杂的梵文与数量繁多的竹简,早已浮躁到放弃,然小娘子的内心却始终都很平静,神情恬淡。

想及此,她遂又继续低头,尽心尽力的为女子编书。

待将所有已写好译文的竹片都连缀成整片,须摩提见女子过于聚精会神,放慢动作从跪坐的地板上站起,去疱屋拿胡椒酒给女子饮用。

她刚离开。

甬道远处便走来一人。

少顷,已站在殿外。

他温柔轻唤:“梵奴。”

褚清思循声自竹片上无尽的梵文与墨字中抬头,皱了皱长眉,随即惊愕张口,然后迅速闭上眼睛,双手交叠在案上,俯身下去,高声道:“不要过来!”

见女子神色惊恐的埋头躲避,褚白瑜脸上的笑意淡去,虽然忧虑重重,但仍未动半步,惟恐让小妹愈益感到畏惧,同时语气也强装轻松的笑道:“梵奴?三月未见就不认识长兄了?”

他们兄妹一人伫立殿外,一人在伏趴在殿内。

褚清思饮泣哽噎着,竹简被泪浸湿,粉唇也褪色为苍白。

他不该在这里的。

为什么。

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恍若是在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

闻见哭声,褚白瑜不再顾忌的迈入殿中,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案上后,蹲在小妹身边,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就像幼时阿娘刚离世,尚未满三岁的小娘子总是会在深夜无数次号啕。

简娘也难以哄诱好。

惟有他能安抚。

所以那时在长安,家中的奴僕常常都能见年幼的他通宵不眠,或是披衣坐起,连木屐都顾不上穿,匆匆跑去小妹的居室。

每见长兄,小娘子就会赤足躲进六七岁的少年怀中,然后闭眼指着昏暗的室外,浓密的长睫湿哒哒的,落在柔嫩的眼下白肌之上,稚嫩的声音里也都是恐惧:“长兄,他们会吃人。”

因为他们的阿娘就是在深夜离开的。

褚白瑜想及,心中的酸涩变得浓郁,又恍然记起,因大病刚被阿爷送到佛寺的小妹也是当下的神情惶恐,随后言行举止都变得刻板,日日复日日。

未能将小妹照顾好,他愧对阿娘。

让小妹多年来都只能在佛寺幽居,他愧对阿娘。

褚白瑜温润的声音也随之萎靡下来。

“莫怕,是我。”

“是长兄。”

“是永远都会保护我们梵奴的长兄。”

褚清思哭到一抽一抽的,见长兄也在为自己忧惧,又听到数载前他用来安慰自己的言语,宛若一只手将紧闭的殿门推开。

阳光进入幽暗的室内。

她从案上爬起,举手擦泪,语气十分凶狠的言道:“长兄来洛阳也不遣人送书告知我。”

听着小妹的怨恨之言,褚白瑜反而舒心一笑:“此事突然,我与阿爷也未有预备,仓惶之下驾车来的。”

褚清思不动声色的将右手藏于案下,不愿放弃的再问:“阿爷也来了洛阳?”

褚白瑜下意识看了眼小妹的手,见并无异常才颔首:“阿爷已与太子一同去太初宫谒见圣人。”

闻言,褚清思怔住:“那崔相、魏相他们是否也驱车来了洛阳?”后又低声道,“我想魏阿姊和崔阿姊了。”

褚白瑜宠溺笑道:“长安仍是国都,那里也需有人治政,所以崔相与魏相等人都被留在长安治政。”

褚清思有所思的垂眉。

女皇既有意迁都洛阳,称自己的治政之地为神都,便证明她要在这里打造属于大周的立国基业,来洛阳的人也大多都是女皇所宠幸的人。

这些人皆是顺从之臣。

而很多对李唐仍有留念的旧臣都被留在长安,虽拜高官有爵位,然手中权力终不抵身在洛阳之人。

这里是女皇要以大周天子之名重新开始治政的地方,所以,女皇是绝不会让对她即位仍有抵触的阿爷跟随来洛阳的。

她抬眼,露出不解:“那圣人为何要召见阿爷。”

褚白瑜伸手把小妹哭乱的鬓发理顺,耐心向她解释:“圣人已经知道太子曾因为武氏宗庙一事而私自离开长安来往洛阳,可似乎并不想以此问罪,还有意要与这位流着李唐血脉的太子重温父母子女之间的温情。此次召见太子来洛阳也是以爱子恋母为由,并提及太子年幼监国时哭着寻母一事,只是言语间仍有对阿爷、崔相等臣的不悦。”

对于天下大势,他与阿爷褚儒对小妹从来都是言无不尽,毕竟身为褚相之女就意味着已身处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之中。

有时无知,反而更危险。

不悦?

褚清思听言,随之屏息,渐渐明白其中含义。

女皇不问罪太子私自来洛阳一事,皆因在她心中以为是阿爷与崔相这些李唐旧臣在其背后怂慂所致,是这些李唐旧臣在挑拨他们母子,所以她要将太子留在洛阳,留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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