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推开我?”闻命逼近他说:“你把我当什么?朋友?419对象?出身底层的混蛋?肮脏下贱的低端人口?”
闻命记起来薇薇安的话。
那只雄孔雀山姆,为了吸引来自己的心上人,忍不住学着周围正在□□的雄孔雀的腔调鸣叫,伪造自己拥有伴侣的事实,借此吸引雌孔雀纷涌而至。
***
一舞完毕,薇薇安将掌心的小乌龟送给自己,闻命却拒绝了。
他抬头,望着某个方向,语气一如既往正经而坚定:“不用了。我已经拥有一生中最好的运气了。”
我已经拥有一生中最好的运气了。
他感到莫大的讽刺。
他说:“你看着我。”
时敬之不说话了。
只是脸色被浸染通红,显得更加艳丽。
他下死劲咬紧牙关,痛到麻木。
闻命逼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时敬之头脑昏花,他好像记起自己的十四岁了,他的前半生,花团锦簇的前半生,他不想要的,却的确属于他的荣耀,他好像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呼和庄严的致辞声,鲜花与菲林接二连三地涌向神圣的颁奖台,虚无又缥缈——
“Arthur!”
他们交口称赞着。
“Arthur!”
他们叫着。
“Arthur!”闻命又低声骂了句脏话,感觉火烧进脑海,他感觉时敬之全身都缩了一下:“我叫你Arthur,你就那么有感觉吗?”
时敬之茫然地看向对方。
他本来是要干什么的呢?
他是优秀校友,使命是西装革履地站在庄严的钟楼下致辞。
他的出生、他的存在、他的所有都与声望有关,声望是一种德行。
他的父母是读书治学之人,清清白白,一生正直,依礼而行,依道德秩序而存在,他们的体面、声望、荣耀、未来都与此相关。
他们的儿子与此相关。
他们是书香门第,有文人士大夫遗风。
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构成了外界对他们的尊重。
而他们的儿子,更应该是干干净净、完美神圣的存在。
他父亲总骂他不知好歹,他母亲也教他要骄傲清高。
后来他开始慢慢明白,别人的路有很多条,可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成为圣女,或者娼妓。
全身完美无缺的圣女,只要有一个黑点的瑕疵,就是娼妓。
主动点缀那个点,叫做自甘下贱的娼妓。
时敬之迷茫地睁开眼,看向古老而洁净的天花板,上面画满圣经画,神明与圣子在看他。
悲悯又仁慈,面含圣光地,俯视着他。
他突然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无处遁形一般闭着眼睛,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这种抗拒的姿态令闻命更加恼火,他肆意妄为。
时敬之依然闭着眼睛,他甚至垂下头不讲话,在被闻命粗暴对待的时候,眼泪终于淌出来。
“翻遍史书,书里没有薇薇安。”
“我的生活故事始终内嵌在那些身份共同体的故事之中。”
他的自身身份,他的归属。
他扎根于人群中,汲取共同体的养分。
时敬之哭着抬头仰望,久久同他们对视,他好像知道那些他一直抗拒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枷锁,是锁链,是束缚,可是它们构筑了他的骄傲。
那是他最后的保护色,最难以启齿的,属于时敬之的自尊心。
乱了,全乱了,他乱了阵脚,还亲手打碎了自己最后的盔甲。
优势的地位与正统的教义亲近媾和,诞生了时敬之这个怪胎。
时敬之喃喃道:“我为什么……总想推开你?”
“你他妈的——”闻命咬牙切齿地低身在他耳边咆哮:“你他妈的——”
他使劲把他往后拽,抓紧自己怀里,像要把他揉碎了。
时敬之的身体要绷断了,他张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他无助地推他,抗拒着推开。
他的身侧就是窗户,现在正大开着,白色的细百叶窗帘被拉出一道道斜缝,那是时敬之痛极忍不住伸手压出来的。
如果顺着窗口往外看,能清楚地见到楼下街道,远处还有等交通灯的行人。
闻命看到了窗外光怪陆离闪闪烁烁的霓虹灯。
他想要他接纳他,大庭广众地冲向他,他想问问,我就那么让你难以启齿吗?
我有那么让你难以启齿吗?
“你把我当什么?朋友?朋友会这么对你吗?”
时敬之忍不住咬住手掌,闭紧眼睛摇摇头,把那些破碎的声音吞进肚子里。
“是不是随便一个人也可以?随随便便一个人都可以?如果不是我总会有别人?”
“到底有几个人?到底还有谁?为什么那么轻率?”
“你在意那么多人,薇薇安,郑泊豪,TINA,你的相亲对象……我算什么?你又为什么把我带走?”
“我到底算什么?!”
时敬之好累啊。
你把我当什么?
“睁开眼看着我。”闻命压抑着愤怒,“时敬之,睁开眼睛看着我。”
“你不要我?你竟然要把我推出去?”
那一刻有什么从心里野蛮生长出来,时敬之看到窗外的星空,忽觉夏日将尽。
时敬之忽然崩溃。
于是这像是一场拉锯战,像是推开又像是拉近,忽高忽低,都是逐渐累积的,突然拔高,戛然而止,停顿几秒后再突然从低处开始。
酥麻与疼痛瞬间贯穿脑海,鞭打在脊背上,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烙印一般烫伤他。
一定要为了脸面存活的吗?
肮脏吗?
可耻吗?
很痛吗?
怕痛吗?
哪怕只是一座只会计时的钟,依然会动心。
依然会动心。
他忽然放过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闻命一瞬间烧红了眼睛。
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时敬之脸上看到了非常难堪、忧虑、夹杂屈辱的表情,那表情太鲜明,以至于显得对方有些可怜,更确切地讲,是有些可悲才对。
一股隐秘的愉悦感油然而生。
这似乎是反道德的。闻命想。
但是那种扭曲的、快意的、获胜者般的快乐深深取悦了他。
让他在那个瞬间不得不承认,他那样满足。
他愉悦地笑,突然又变了脸色,目光甚是古怪:“操!这么会……你老是不承认,你推开我做什么?”
时敬之那样清醒,像饿像渴,空虚难熬。
他像是古老又尘封的旧楼梯,吱吱格格一片响,底下淌出水,在黑暗中,在微光里,把那些浮在空气中的微尘湿透。
……是叠加的水声,是水声,他神志不清,泪眼婆娑,脑海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
闻命捂住他的嘴,掐灭了他呼之欲出的痛意。
“你看着我。”
时敬之听不清。
他闭着眼仿佛溺水,喘息催生窒息,他像是在水里逃亡,有什么咔嚓咔嚓碎了,他蜕去夏末死去的知了外壳。
闻命喘着粗气命令:“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
仿佛要溺毙了。
时敬之突然仰起脸,所有的举动里都透着被征服的脆弱。
闻命头皮发紧,他凝视着时敬之的脸,忍不住给他擦眼泪。
时敬之忽然睁开含泪的眼睛看他,目光温柔又绝望:“……闻命?”
他的眼泪滴在闻命掌心,闻命一愣,慢慢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闻命目光闪烁,他刚要说什么,时敬之哀伤地看了他一眼,瞬间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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