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许翊递给风竹长长一卷单子,吩咐他去京城各处抓紧置办,好让温峤出发前带上。
虽然临行前这一天,他也想与温峤快快乐乐一起逛个街、喝个茶、亲亲抱抱,可是临时抱佛脚实在有太多准备要做,他焦头烂额,置办货物这等解压的美差,只有便宜风竹了。
温峤瞥见那张足足有风竹那么高的清单,目瞪口呆。
“许翊,我出征一贯轻装,如何用得上这许多东西。”
他一行行仔细瞧着,“衣物用不上这许多。”
正准备拿笔划掉,被许翊拦住:
“都是最轻薄的布料制成的成衣占不了多少空间,若是负伤或是没有条件沐浴,能让你舒服些。”
“我如何有时间吃青梅蜜饯?” 温峤头大。
“并不占地方,随身带上锦囊悬在腰间,急行军时可以快速补充体力,还可生津止渴。”
“等等,许翊,为何会需要置备如此之多的花椒?”
“花椒祛湿,战场上若是焚烧还有刺鼻气味,迎战象军也许有用”,许翊解释道,他摸了摸温峤脸颊。
“听话,有备无患。”
温峤眼眶一热,他努力控制住情绪,默然点头。
风竹骑马穿行在闹市,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跳下马追上前去。
“耘墨!”
裴清扬一身劲装戴幕篱,孤身一人走在街头,回身见是风竹,冷下一张脸漠然转身欲走。
风竹一把拉住他。
“风少侠有何贵干?” 裴清扬神色无波无澜。
“那日你说我为皇帝效命,趋炎附势做他的鹰犬,撂下话转身就走,却并未给我解释的机会......”
裴清扬听见皇帝二字不禁拧紧眉头,步履未停。
风竹亦步亦趋,
“耘墨,十年前,我曾身染重病被家中送去了乡下,你可还记得?”
裴清扬脚步不由一顿。
“我在乡下养病足足半年,有一日,乳母惊慌失措地收拾行装,偷偷带我返回她的家乡,问及原因,她总是含糊其辞。
待我病体初愈,恳求她带我回京时,乳母才将谢家与裴家遭难之事告知。
母亲谎称我已染病身亡,才使我得以幸免于难。
那时我身无长物,又年幼无知,待稍长几岁,机缘巧合得高人指点了武功,被一位都尉看中,方有机会进入军营历练。
一路随波逐流,最终成为宫廷中的影卫。”
裴清扬顿下脚步,难以置信地转头冷笑,
“人说国仇家恨,不共戴天,对于你来说,便是一句自己懵懂无知、随波逐流便能抹掉一切过往,成为仇人的走狗?”
“仇人的走狗?”风竹愕然。
“这些年来,你难道从未深思过?为何谢家与裴家,皆为坐拥百年基业的名门望族,却舍荣华富贵而不享,弃安稳日子而不顾,偏要卷入萧王之乱?”
裴清扬疾言厉色质问风竹。
“我,我未曾想过......” 风竹嗫嚅。
“是当今圣上的阴谋!” 哪怕左右无人,裴清扬还是压低声音咬牙道:
“你我二人的父兄都是惯来淡泊名利的文臣,为何会参与叛乱去支持一个偏居一隅、年过半百、已然式微的萧王?
赵婴齐本与我兄长颇为声气相投,事发后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落井下石。
萧王之乱后太子被废,萧王身首异处,支持太子与萧王的朝臣大半受到牵连。只有赵婴齐被扶正,是最大的赢家。”
裴清扬忿然。
风竹萧王之乱时远避他乡,身边之人也都三缄其口,他一直以为两家参与叛乱确有其事,自己是侥幸脱逃、苟且偷生的罪臣之子。
此时听裴清扬谈及当年的内幕,实在心绪难平。
他想到什么又开口问:
“耘墨,你又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我?” 裴清扬脸色苍白了一瞬,他似笑非笑开口:
“朝中的曹太尉曾在宫中宴席上见过我一面,自此念念不忘。
当年,他听闻裴家倾覆,便用一名身材瘦小的死囚将我从刑场上换下。只是他哪里存了什么好心!
救下我后,只为将我拘禁,每时每刻带在身边供他凌虐。”
裴清扬谈起不堪回首的过往竟是颇为坦然,像是说起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我,我不知你曾受了这许多苦......”
风竹声音微颤,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抚肩安慰,被裴清扬侧身避开。
裴清扬语气一波无澜地继续说道:
“一日,曹太尉去近郊游玩时带上了我,被我寻了空子逃出。那天老天爷眷顾,我恰巧被进山礼佛的右夫人救下,她将我安排去了我如今扎根之处。”
“你扎根在何处?” 风竹问道。
“南风馆,我如今是那里的头牌——裴清扬。”
风竹不禁愣住,他脑中一时间琴音筝鸣。
“那日,那日救下我,找人为我医治断臂的恩公果真就是......”
“便是在下。”
裴清扬莞尔,眼中却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