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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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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与光阴老》

文/湛夏

[楔子]

伦敦,步行街。

人潮如织。

为赶deadline,冯寂染挑灯夜战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濒临猝死边缘,完成任务后她在合租房里蒙头睡了一整天。

一个小时前她刚从昏睡中醒来,就听英国土著室友Grace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安利在tick tock上刷到了华人留学生穿汉服在街头演奏古筝的视频,接着非要和偶像来一场绝妙的邂逅不可,热情地撺掇她陪同,还问她:“Ran,你们中国人是都会这样嗖嗖嗖嗖把五根指头摇成六根的样子吗?”

虽然知道Grace是在描述视频里的博主“六指琴魔”般扫弦扫出残影的操作,但她真的想说不是所有中国人都会弹古筝,是这位宣扬传统文化的博主技艺精湛,超乎常人。

冯寂染实在架不住Grace的软磨硬泡,便穿上法式V领露脐上衣和百搭牛仔裤,挎上托特包,轻装出了门。

可惜到了对方长期驻演的繁华街头,Grace那位风华绝代的偶像并没有出来炸街,Grace懊丧得都快掉小珍珠了。

她们此刻正好站在一家小资情调十足的复古咖啡馆门前。达芭萐宫殿风格,摩洛哥风情,雪松木的天花板上布满了精美的雕刻和彩绘,复杂的马赛克工艺炫目而吸睛,博足了眼球。

冯寂染为了安慰Grace,指着咖啡馆说请她喝咖啡。

Grace那双水蓝色的碧眼里瞬间亮起了光芒,却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不如吃她亲手下厨做的松鼠鱼。

“那个鱼炸得好酥好脆,还有灵魂汤汁太赞了,晚点回去你再做一次吧,我想念很久了。”

冯寂染听着Grace连说了好几个“Very”,心说看来这道甜口的苏州菜大抵真的和欧洲人的味蕾配适。

在英国买不到鳜鱼她就把食材换成了鳕鱼,就这样Grace都情有独钟。

每做一次,Grace都恨不得她第二天继续烹制。

魂牵梦萦,心心念念,比对八块腹肌的混血男友还执着。

可见平时没吃过好的。

她都不敢告诉Grace中国有多少美食,生怕这位外国友人叫她对着菜谱一一学会了做来品鉴。

她的厨艺基本为零,就连这道菜,还是中学时代某人经常叫家里的保姆做,她才耳濡目染学会的。

为了满足这位少爷的味蕾,院里的池塘连锦鲤都不养了,莲叶下全换成了肥美的鳜鱼。

某人心血来潮说要给她露一手,信誓旦旦撸起袖子,全程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煮出来的残羹狗都不吃。

她在苏州呆了五年,吃了五年他家保姆做的饭,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头来也就只会做这一道苏州菜。

在国内读书时,满大街都是琳琅满目的美味珍馐,餐餐都能吃到不同地域的风味,外卖几十分钟就能送到手,轮不到她屈尊下厨。

只有现在飘洋过海出国交换,身在异乡,她才迫不得已自己动手。

连腊肉都过不了海关的日子,对于大多数留学生来说都是难过的,不但食物不合胃口,还要克服孤独和思乡之情。

冯寂染却是个例外。

她在这位少爷家过了五年寄人篱下生活,早对这些细腻的情感免疫了。

反正一年之后她就会结束她的交换生活,回到南京大学完成剩余的学业。

区区一年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

冯寂染怎么也想不到,时隔数月,自己会和谭恒澈在异国他乡的茫茫人海中,宿命般地重逢。

她一直以为谭恒澈被他的父母安排到了德国,可他怎么会和一群打扮时髦的潮流青年肩并肩出现在英国的街头?

青年的容颜和气质也几乎与往昔一般无二,穿着印着字母的连帽衫行走如风,在人群中还是显得那么不羁和耀眼。

为了遮挡烈日,他将兜帽罩在头顶,光影的界限将他清隽的面孔划分为冷白和晦暗的两半。

漆黑的眼眸在灰暗的阴影中愈发深沉,性感的薄唇和凌厉的下颚线都带着十足的野性。

Grace挽住冯寂染的手腕把她往咖啡馆门口拽,冯寂染从怔忡中回过神,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下一秒,却见酷似谭恒澈的青年脚步一顿,随即疯了一般迈开长腿朝她狂奔而来。

“冯寂染!”

他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高声叫着她的名字。

身影与那炽烈如夏风的少年重叠。

炙热而赤诚。

2018年,盛夏。

冯寂染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

雨后清晨,残破的花叶零落一地,皱巴巴地紧贴着地面上颗粒状的纹理。

晨曦穿透生锈的铁栏,为狭窄逼仄的教室里增添了几分明媚通透的光感,丁达尔效应在布满水渍的玻璃窗前格外耀眼,光晕随着视角的偏移在屋檐下明灭。

暑假结束,班主任王鑫海戴着假期从二手交易市场上淘来的廉价随身便携耳麦,滔滔不绝地讲授着精心准备的开学第一课,试图让在座的同学都能一口气把所有语法学会。

“拿到一个句子,你要知道句子分为简单句和非简单句。简单句记住五大基本句型和四大成分。五大句型分别为主谓、主谓宾、主系表、主谓双宾、主谓宾补,四大成分分别是定语、状语、同位语、插入语。”

讲到一半,他望见几个点头如钓鱼的同学,便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了过道中央。

劣质的扩音器摧残着身旁学生的耳膜,接触不良带来的微弱电流声夹杂着混响,吓醒一帮去见周公的少男少女,连忙手忙脚乱地用手指堵住耳朵,抵御震耳欲聋的噪音。

浑沌的催眠音效则令缩在后排角落中昏昏欲睡的同学瞌睡打得更沉。

冯寂染一边听讲,一边对照黑板上的板书认真记下要点。

四十分钟下来,崭新的课本上已经附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学校没有给他们定制统一的校服,她穿着朴素的V领T恤,细长的天鹅颈曲线优美,脊背纤瘦笔直,在斑驳的墙面上映出窈窕的剪影。

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呀呀”地转,徒劳地将滚烫的夏风引进室内,弥漫在教室中的暑热如同桑拿房里的蒸汽。汗水糊在身上,整个人都很不舒服,丁薇想趴在课桌上打盹,半天没能睡着,抬眼看到身旁勤奋刻苦的冯寂染,支着下巴,有气无力地问:“学霸,你不热吗?”

夏日的余温并没有因戛然而止的假期而散去,少女的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白皙脸庞在阳光下呈露着莹润的光泽,隐约泛起浅浅的绯红,带着一丝丝清纯、温婉、文静与恬淡。

“还好。”

冯寂染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热啊,今天最高气温四十二度,能不热吗?

经丁薇这么一提醒,心静自然凉也没用了,就算刚才没感觉到热,现在也感受到了。

“还好?”丁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愁眉苦脸地抱怨道,“我感觉我都要热化了,这破教室什么时候能装空调啊。我听说隔壁镇上的教室全装了空调。我们也很穷啊,扶贫的好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头上啊。”

隔壁镇去年连降一个月暴雨,遭了洪水,国家拨款救灾,政府组织重建。今年上面的领导来基层视察、走访、慰问,央媒随行,市里迅速遣人将公共基础设施都翻新了一遍,连同学校的硬件也一并改善了。

他们镇地势高,没有受到水灾波及,穷归穷,但没有穷到家家户户揭不开锅的程度,镇上的老百姓都安居乐业,日子过得相当安逸。

趁着王鑫海背过身去写板书,冯寂染小声对丁薇说出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想吹空调的话,联名上书好了。你发挥你的聪明才智给校长写建议信,我带着全班配合你按手印。”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反应,不表现得太积极。

没人不想在高温天气泡在空调室里,她也不例外,只不过她的学霸包袱让她无法在老师面前崩人设,必须要置身事外。

丁薇把头摇成拨浪鼓:“我可不去,老王知道了非扒我一层皮,我可不想刚开学就写检讨。”

老王就是他们班主任王鑫海,四十岁出头,被别的班的同学起了“隔壁老王”的绰号,但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绰号背后的含义。

渐渐的,他们自己班的人也这么叫了。

“忍忍吧,九月就凉快了。”见丁薇没有出头的胆量,不能代为发言,冯寂染叹了口气,无奈地认了命。

“但是九月有联考啊!”丁薇发出一声哀嚎,“我要是有你那成绩,也不至于自己的卷子自己签字了。”

越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学习生涯越枯燥,日复一日,每一天都是昨天的翻版,混日子才是常态。

下课铃声在王鑫海讲到定语从句时骤然响起,原本萎靡不振的少男少女们纷纷躁动起来,兴致勃勃地跟邻座的同学讲述起暑假的经历,聊得热火朝天。

本就不大的教室湮没在一阵海潮般汹涌的交头接耳中,越来越嘈杂,转眼间便不再只是窃窃私语的动静,几乎盖过了窗外聒噪的蝉鸣。

毕竟拖堂不占理,王鑫海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中的半截粉笔扔进粉笔盒里,合上课本说了声“下课”,转而叮嘱班委:“各科课代表把暑假作业收一下。”

话音刚落,他眼皮底下一名男生抱头“啊”了一声。

这一反应无异于自投罗网。

王鑫海皱着眉锁定了他:“没完成暑假作业的都自觉到走廊上站着去。”

被抓包的男生和他旁边心虚的同桌蔫头耷脑走出教室,接着又有几个破罐破摔的刺头摇头晃脑地跟了出去,在走廊上东倒西歪地站成一排。

大课间的收作业现场一片混乱,不同的纸质资料在教室中被当成投掷物乱飞。

“这道题被叉掉了,是不是不用做?”有人侧过身问同桌。

“是这页都不用做。”被问的人一脸幸灾乐祸,“真不知道该恭喜你可以少抄一道题,还是心疼你多做了一页题。”

数学课代表推了推眼镜,隔着老远就喊着催促:“张明山,你今天能不能快点交作业?每次都是你最后交,耽误我下课时间。”

“好好好,马上交。”对方满口答应,下一秒却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借作业。

冯寂染在喧嚷热闹的氛围中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摞厚薄不均的习题册,叠放在自己的课桌上。

习题册收一本少一本。

眨眼的工夫,她的课桌上便只剩语文作业了。

其他答案字数没那么多的作业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负责收作业的同学收走,随即分别出现在不同的课桌上。

拿了她作业的同学正争分夺秒奋笔疾书,字迹潦草得连他们自己都认不出。

没多久,语文课代表也过来收作业了。

他收走学校统一定制的辅导资料后,仿佛揪住了她的小辫子,扬唇问道:“摘抄本呢?”

“什么摘抄本?”冯寂染被问得一怔,记忆里并没有接受这项任务的印象。

“语文作业之一,好词好句摘抄,一天一页。”语文课代表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暑假玩疯了吧,装什么糊涂?没写就去外面站着呗。”

正低头系鞋带的丁薇使劲扯了扯打好的结,直起身子为冯寂染鸣不平:“耍什么威风啊,作业写完了了不起?上学期期末她发高烧请假了,是我不小心忘转达了,她交不上也情有可原。”

男女的生长发育期不同,语文课代表的身高没有丁薇高,被反驳后下意识抬头挺胸衬托气势,倨傲地昂起下巴,对着嫉恶如仇的丁薇说:“你的意思是她的摘抄你替她补?”

丁薇气急败坏地跺脚:“你——”

眼见着一场恶战就要爆发,冯寂染连忙拉住丁薇:“没关系,我出去站着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男生绽出得逞的笑容,“嘁”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丁薇咬牙切齿地看着语文课代表的背影,对冯寂染说:“凭什么让着他啊?你期末考试带病上考场他都没考过你,他纯粹就是因为嫉妒才故意刁难你。那些抄你作业的都没被罚,你其他作业都按时完成了却被罚,合理吗?你可是名副其实的三好学生,怎么能站走廊?”

就事论事自然不合理,可公平是相对的。

她是尖子生中的佼佼者,长期稳居第一的宝座,十里八乡没有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身后是天堑一样的断层。

在她的出类拔萃面前,没有哪个老师能做到完全不偏袒。

她是这些老师的得意门生,老师们对她少不了特殊优待。

班上绝大多数同学对她的态度也比对其他人殷勤,就像现在为她冲锋陷阵的丁薇。

他们会想当然地觉得她这个第一名做什么都是对的,学习、效仿,把她所做的一切当作标准答案。

冯寂染轻松地安慰丁薇:“能打破刻板印象不也是一种本事吗?”

丁薇叹了口气:“也对,你就是很有本事的人。”

冯寂染将下堂数学课的课本翻出来放到桌上,替换了早自习的英语课本,在众目睽睽下走出教室,一抬头就看见了走廊上聚集的违纪常客。

这些人罚站时非但不害臊,反而嬉皮笑脸地享受着不受规则约束的自由。

他们看到冯寂染,都不怀好意地向她投去玩味的目光。

“稀奇啊,好学生,年级第一也要跟我们一起站走廊吗?”

“就是,年级第一都没点特权吗?”

“好学生,这是你第一次罚站吧,什么感觉啊?”

他们之所以这样挑逗,是因为平时他们玩那些乌七八糟的恶俗游戏时邀请过她,她没参与。

冯寂染知道她越羞恼他们越来劲,索性不理会他们的奚落,背着双手靠在墙上,失神地望向眼前空旷的篮球场。

镇上就他们这么一所初中,在她所在的地区根本排不上号。

他们的校园里没有绿茵场,只有环校的绿化带生长着稀疏的天然植被,连想眺望远方的绿植都很奢侈,从四面八方反射的强光实在刺眼,遮住了她展望未来的视野。

她知道自己只有跃过龙门,才不会在这浅滩里遭虾戏。

就在这帮校溜子打算更过分地调侃她时,教导主任来了。

这些人一向视教导主任为天敌,一见到教导主任挺着发福的啤酒肚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冯寂染以为教导主任是来例行训话的,没想到教导主任只是单独把他们中的某个人给叫走了。

“韩博宇,来办公室一趟,你爸来给你办转学了。”

他们这座小县城地处偏僻,不受教育部重视,开学时间通常是学校自己定的,远比其他学校开学早许多,因此即便是开学了,也还是会转走一大批寻到更好出路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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