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问题就在于这个午休——”调查员指了指横在对面那条街上的某栋建筑物，“最近来了一个恩斯法内的大学生，在那儿搞了一个工人休息处——完全免费的——据我观察，在那里呆过的工人，一个个看起来都可有干劲了呢——这就是他们产能提升的秘密！”

亚历山大望着那栋背对着工地的建筑，先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那表情逐渐变得咬牙切齿起来：“总不能让爱德华那小子一个人占了便宜，我得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好地方！”

休息处的工作并不简单。

虽然恶魔城可以通过不知何种方法实现房屋内部的供水供电，也可以生产出仅限房屋内部使用的各种最先进的家用电器，但食物、家化、床上用品等则是另一回事。

妮娜每天都要在王都和赫尔马岱之间往返好几次，期间还包含采购、运输、沟通等工作——这些事情还必须在暗中进行，不能被那些进入设施休息的工人们发现。

到了晚上，登记住宿者、分配房间、调剂住宿用品也够她忙碌一阵子了。

除此之外，偶尔她还会呆在公共休息区，充当那些工人们的倾听者。在此之前，她很难想象这些在生活中毫无任何趣味和希望可言的魔族工人们也有这么多话需要向人倾诉。

她知道这是一种偏见，但还是惊讶于这些工人并非只是在工地上日复一日重复麻木劳动的工业零件。

你都不知道从来没有离开过赫尔马岱、甚至没有离开过工地的这些人是从哪里得到关于外面世界的情报以及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的。

“再过七年我还没有被送去当燃料的话，我就可以选择去路了。我想去坎塔尼亚的乡下生活。你问坎塔尼亚是哪里？那是上一次全国各项数据调查里人口密度最低的城镇，没有人，没有矿山，没有工厂，什么都没有——我觉得那样最好。”

“和我一起来到工地的兄弟们已经死了一半，大多数是在还没成年的时候死去的。过劳死？也许吧。我们的体能确实比人类强上不少，但是在十五岁以前往往还是很脆弱的。从根本上来说，那些兄弟是累死的，这没错，不过我知道，工头会在他们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他们送到供能厂去，有一个词叫‘物尽其用’，说的就是这样吧……”

“工头？我没什么可说的，人类不都是那副德行——噢，小姐，我绝对没有不敬重您的意思，您是我见过的人类中最可爱、最高尚的，您和那些人显然不一样，我几乎要把您当成自己人了。您别生气，您别生气，瞧我都说了些什么。说回工头，他至少有一点是好的——他会充分利用那些早死的工人们，让他们的最后一口气在能量炉里发光发热，这让我们省下了很多弟兄。”

“……死亡率很高，每天都有死者出现，有的是身体受不了了，有的是被送去了供能厂。但工地上的人口一直很稳定，因为生命之树的‘产量’很高，死亡和出生基本能够持平，每天都会有新人补充进来。”

“死灵不用吃饭，而且不会累死，听起来像是天选的牛马不是？但是我们力气太小了，能干的力气活有限，通常被安排去辅佐那些大个子。人类不会觉得我们多余，毕竟我们不会消耗他们的粮食，他们也不用付我们工钱。”

“这是命运，我们没法反抗。不过我最近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种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一定觉得我在说疯话吧？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压根儿就不可能。但那种直觉真的很强烈。”

“……你的预感在过去灵验过吗？”

“唔，从来没有。哈哈哈哈！”

“这次说不定会成真的，因为我也有这种预感。”

“那你的预感灵验吗？”

“不，事与愿违对我来说已经是人生的常态了。”

“那完蛋了！我果然又在白日做梦！你怎么说这次能成真呢？”

“不是有个词叫负负得正嘛，两个预感不准的家伙都出现了同样的预感，这说不定就是梦想成真的征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承你的好话了。今天真是快活。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

“希望有一天，快乐能成为你的人生常态。”

结束最后一波谈话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死灵不需要睡觉，尤其是骷髅，他们甚至不会产生“疲惫”这种感觉，所以他们会主动让那些显然更加辛苦的工友们排在前面，以让他们能够早点睡觉。

至于妮娜，她在大学的三年多里早就习惯了熬夜这件事，她脸上常年挥之不去的黑眼圈已经成了她勤奋努力的徽章。深夜谈话这种只需要安静聆听而无需动脑的活动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休息了。

只不过这些工人们总是喜欢用非常轻松诙谐的口吻说一些十分沉重的话。

看着今夜招待的最后一位骷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妮娜起身去关了公共休息区的照明，只留下一簇幽暗的小夜灯，然后回到两用沙发上，身子一歪就陷在里面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身上不知被谁盖了一床毯子——还是她在罗德里斯公寓用的那一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