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轻轻走到温泉边,瞥了眼放置在旁的衣物,用木剑挑了挑,显然被汗水湿透了。
“练到刚刚才结束?”
鹿乘抬起手洗了下紧绷的肩膀:“小姐不也是每日对招完后还会继续练剑。否则何至于半夜才来温泉沐浴?”
从上山,她就一直让张福监视鹿乘,每日鹿乘在跟她对招完后都会再私下练习一阵。
方轻轻也是。
既然决定追寻剑道,自然要争第一。
弟子里就要做弟子里的第一。
想要追上徐之赢这种既有先天条件,又有资质,且从小开始练“气”的人,不极致努力怎么行?有时她都后悔自己没早来几年扶摇。
只是她没想到鹿乘比她还要努力。
她都泡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刚刚过来,不就意味着他结束得比她还要晚?
方轻轻木剑一挥,挑起些许泥土洒落在他身上,负气离去。
鹿乘挥开肩上的泥土,低低一笑。
酷暑一晃而至,每日光是从居所走到课堂的路上都令人觉得头昏耳热。
上午在课堂里还好。
下午没对招一会儿,汗流浃背。
何长老随之调整了安排,只在傍晚时分练习一个时辰剑,打坐诀窍既已教授,便自主练习。
这样算下来,每个人的时间反而更多了。
方轻轻总算知道为何有那么多人考不上扶摇中级弟子。
扶摇只教最基本功夫,且过于松散自由,一切要靠自己领悟。
中午,从饭堂回来,途径男子居所。
半圆形的通道门内,足足十几名弟子正跟着名领头弟子练功,发出哼哈的炼气声。
这是林家人。
也就是上山那日,派奴仆过来讨人情吃杏果的少爷。
那人是次子,在这里管事的是他大哥,便是站在所有林家弟子最前、双手抱臂,神情冷硬的高头大汉。
每逢授课结束后,林家这个的大哥便会让升上中级弟子的林家人下来带其他弟子练习。
方轻轻也才明白,为什么林家是所有家族中升入中高级弟子最多的家族。
他们不仅选送的人多,还会在扶摇的例行授课结束后,统一训练。
这才近年如日中天的趋势。
可惜无论如何,他们都超不过徐家。
方轻轻转进自己的小院。
徐家有一个年纪轻轻便登临顶峰的徐之赢便足以傲视群雄。
这也是方轻轻不打算仿照他们的原因,与其花时间培训普通弟子,不如培训自己。
方家要真正的顶尖高手。
而不是这些花银子便能聘请来的习武弟子。
刚进房间,方轻轻便立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太阳甚大,渴得厉害。
桌上有封信,是爹爹的。
一月一封,从不间断。
方轻轻坐下拆开信封,不自觉露出笑。
爹爹又在问她山上过得如何。
热否、饭否、安睡否、辛苦否,要不要及早回家来避暑,又说他听闻这次林家几个孩子也去了扶摇,若是有合适的,倒也可熟识一二。
真是的,一面想让她回家,一面又想让她在扶摇山上找到佳婿。
方轻轻从抽屉中拿出笔墨纸砚。
铺开纸张,写道:
爹爹安好,女儿近日在扶摇过得甚好。日日沉迷练剑,身子强上许多。扶摇之道,果真博大精深,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女儿还要在扶摇待几年。
夫婿之事并不着急。
写到这,顿住。
等等,要不要让爹爹去徐家提亲,将徐之赢先行定下来,免得被别人抢走?
不,且不说她虽心内反感,也知这世间规矩多是男子向女子提亲,女子向男子提亲恐会被称为孟浪。
她倒不介意,但若是徐家人因此对她嫌恶,少不得会将口风吹来徐之赢这边。
没有十足把握,便不贸然行事。
欲速则不达。
况且她还只见过徐之赢几次,还需考察。
方轻轻继续写道:
爹爹,你要照顾好身子。
待女儿学成归来,若是那些祠堂长辈又日日来家里打秋风,胡吃海塞后在桌上编排女儿的不是,女儿便把他们捆起来扔到街上,给爹爹出口恶气。
再者,他日若是年岁见长,也不要紧,见着合心意的男子,打得过的,便直接将他抓来拜堂成亲,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
方轻轻写着写着也笑。
虽是这样说,怕真打得过的,她又瞧不上。全是跟爹爹打趣罢了。
密密麻麻地写了整两页纸,方轻轻忽觉有轻微凉意,她用镇纸压住,放下墨笔。
走到院子里,云将太阳全遮住,吹起了些许凉风。
风小且难以吹到屋内。
可她还是感应到外间有风。
方轻轻走上前摸摸梅树,刻意练习了许久,如今也能在花树上感受到气的流动,不仅如此,外间稍微风吹草动静下心时亦能感觉到。
别人能做到的,她当然也能做到。
方轻轻满足地又走回屋内,拾起墨笔,补上最后一句:
修道一事确实玄妙。
女儿遨游其中,乐不思蜀。
待到扶摇年末弟子大会时,爹爹及早上山,女儿定会让爹爹大吃一惊。
写完晾干后,方轻轻便将信塞入信封内,待会儿交给张福寄出去。
晚间熬得太久,
午间她总要午睡片刻。
方轻轻关上门,躺在床上,她盯着床帏纱帐回想上午徐长老所教之术。
基础功部分他们已学完,现在轮到的是关于武器的使用:
“气从身上流动,包裹兵刃,成为器风。故剑有剑风,刀有刀风。
“但气是活物,若每一招都要费劲思量将气包裹在兵器之上,极为麻烦。
“如人不需思考双腿即可走路。
气亦是同理。
日日练剑,气养出习性。手一挥,器风即成,省却费劲思考的功夫。别小瞧这些,这几个瞬间的功夫足以定生死。
但若是日日练兵将气练得固化,流动极慢,也不成……”
方轻轻睡了好长一个觉。
精神餍足,又觉身上黏腻万分,睡得出了不少的汗。
太阳快下山时,方轻轻直接去何长老那边练了片刻剑招,又回来收捡衣物,去温泉沐浴。
温泉水虽热,但在山底,至少阴凉,又有遮挡,洗完后黏腻感会有所减少。可以持续到她打完坐练完剑再洗一回。
到时,已经有不少女弟子在那了。
方轻轻在旁褪下衣物,踏入温泉中,靠着石壁休憩。
在家她都是独自用浴桶,还是头回见如此多女子。
燕瘦环肥,应有尽有。
也不着急洗完就走,无聊时,方轻轻从水中伸出自己的手瞧,手指与手掌连接处长出了厚厚的茧子,指腹也粗糙许多。
待她真正走上道途,这双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山茶,方轻轻给你的银子是不是被张师姐拿走了?”
话音不轻不重,却很明确的将“方轻轻”三个字传入方轻轻耳中,仿佛说话的人并不知道方轻轻就在她们对面似的。
山茶倒是很明显地注意到了方轻轻,语气着急:“嘘,你别乱说,没什么。张师姐说她有急用。”
温泉建成那天,张福让人给他们俩兄妹各送了半两银子,说是方轻轻给的工钱。
说是山家兄妹出让了菜地,重新摘菜和种菜,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半两工钱。
还说若是不想要便扔掉,不用还给她。
说完,张福就直接放下银子走了,山茶只好收下,还想:方小姐真是周到。
“什么急用,她就是看你好说话欺负你!”那人打抱不平道,声调又高了,“你看,你手都被她掐青了。”
说时,她瞥了眼方轻轻那边。
方轻轻放下端详自己的手,改为用水清洗肩膀。无动于衷。
山茶倒是着急,收回手:“哎呀,你别说了,我没事。”说完,她起身到屏风后擦干身子换上衣物后离开。
那人见山茶走了,方轻轻也没动静,自讨无趣地起身,也跟着走了。
方轻轻换了个肩膀洗:想故意说给自己听,想让她去给山茶主持正义。可惜她方轻轻不太爱管什么闲事。
她们走后,另一对聊天声又起来。
“张师姐又在欺负山茶啦?”
“是啊。谁让她们一间呢。”
“山茶也是,就忍着让着,也不吭声。”
“山茶人好。每天不仅帮她姨娘种菜地,白师姐走后,她还经常帮弟子们和杂役们补衣服。谁来都不拒绝,有时还熬到半夜。”
“熬到半夜,张师姐还嫌她点灯扰人清梦。山茶只好独自去院子里补。唉。”
“她就是太好了。”
“不过话说张师姐以前也没这么暴躁,许是这是她在山上的最后一年了吧。”
“嗯呢,要是再升不上中级弟子,张师姐就要离开扶摇了。”
两个聊天的女弟子扫了圈,凑近低语,可惜没估好音量,在这密闭温泉内,也不算完全听不见。
“现在张师姐天天往柳师叔那里跑,日日献殷勤,据说今年下半年的考核,是柳师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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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说话的女子追着山茶到住所,正好碰着张师姐从房间出来。
张师姐用过饭,回屋子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好哇,你们又全都去温泉不叫我。山茶,我的衣服呢,你还没给我补好?”
“快补好了。”
“你就是花心思去做别的事了,又是去讨好那些男子!”张师姐气急败坏地说。
“张师姐,我不是。”
正拉扯吵闹间,鹿乘正好从女子院口路过,目光瞥过来一瞬。
她们顿时收声。
毕竟在男子面前,还是顾及颜面。
刚刚在温泉说话的女子弯弯耳边的发,心想,说不定他会出头,之前很多弟子都为山茶打抱不平。
尤其鹿乘英俊,气又修得好,说不定很快能升上中级,是这届中最为吸引女子的存在了。
谁知鹿乘连眉目都没顿,根本没听见似径自离开。
好冷淡。
刚刚在温泉说话的女子:“……”
方轻轻之前为白师姐出头,还以为她是个喜欢打抱不平的人。刚刚在温泉却压根无动于衷,现在连鹿乘也是这样。
这方家主仆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