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觅?”
“……唔!”梁星觅从窒息中惊醒,不由自主地攥紧掌心的手。
“醒啦?没事了没事了……”
温和的话语伴随着轻柔的吻纷至沓来,他睁开一只眼睛,嗯哼两声,翻个身让余书珩继续在床头柜上贴纸条。
他换了身墨绿居家服,弯着腰的动作轻缓温柔。
“几点了?”梁星觅瞥了一眼,窗外黑洞洞的。
“十点半,”余书珩轻声问道,“起来吃点东西?”
梁星觅点头,却发现浑身汗津津的,疲软到根本没力气起来,人也晕乎不想动,便由着他摆弄。
身后被垫了两个靠背,两只有力的双臂将他捞起坐稳,被喂了半杯水后嘴里塞了支温度计,温热的大手探到他颈后抚摸。
“还是有点低烧,”余书珩捏了捏他脸颊侧的软肉,“但好多了。”
“卫生间,”梁星觅掀开被子,光脚就要下床,拒绝小毯子,“地暖,不冷。”
接着打了两个喷嚏。
余书珩把他按在床沿披上毯子,半跪着给他套上拖鞋。梁星觅接过眼镜戴上发愣,低头看灯光在他眼睑下映出睫毛影子。
实在漂亮得过火,一下就能戳进人的心坎上。
碎发遮挡上挑的眼角,灰蓝发丝用黑皮筋凌乱拢成一个短马尾,蔓延出下面的黑色头发。
他在暖光的抚摸下如同被渡上一层薄雾的美少年,周身染着淡淡的忧伤。明眸善睐,额前落梅花钿还没掉,细看竟真有绝色女相,惹人怜爱。
梁星觅还没从那个莫名其妙的漫长梦境中反应过来。
何年何月何日的事情啊?
怎么大雪下了三日,怎么没有早点找到他,怎么差点麦垛就成了流浪的坟头?
眼前的英俊武生十二岁时明明意气风发,怎么会是又瘦又小一心寻死的可怜模样?
白天时思虑太多,所以夜有所梦吗?
“喂!”余书珩凑上前打了个响指,顿时把噩梦驱散一半,“还没醒?”
梁星觅迷茫地裹着小毯子,瞪他。
凤眸睁圆,泛出亮晶晶的小星光。
余书珩“呦”了一声,上手刮他的鼻梁,“实在难得,你脸上出现这么懵逼的表情!”
梁星觅一个激灵,罕见的懵逼眼神顿时转变为看傻逼的高冷眼神,傲娇地哼了一声,跳下床走进卫生间。
脚步发虚,又打了两个喷嚏,揉鼻子的时候还差点撞到玻璃门。
“下周,”他踹门,咬牙道,“我会,拆掉。”
“那交给你了。”余书珩抱臂倚靠在推拉门上,严肃低声交代,“十分钟前接到指令,明天一早就出差,粗略估计两周吧……上级安排,绝对服从,能理解吗?嗯……我没通知宁叔跟何医生,明天让杨岚陪你玩,有啥不满意别客气直接收拾,左右我给你兜着。”
梁星觅对着镜子观察脸上身上不健康的红晕,看了看,只觉得叼着温度计蛮酷,晕晕乎乎也没听懂几句话,但敏感捕捉到关键词:
“~%?#明天一早…;出差,# *’☆两周&℃$︿不满意%&-收拾/#我★@%。 ”
梁星觅推开门,极有耐心地点头。
“37.8,”余书珩拿走温度计,“好,先躺着吧。”
梁星觅扒拉着他的手臂将温度计抢过来看,嘟囔着安慰他没啥事,又把人拽过来犹豫一会儿,最终选择贴脸以示想念,揪着一脸懵逼的余书珩的衣领连拖带拽就想弄出卧室,满脸阴鸷:“吃饭!”
“回来!”余书珩迅速反身将他抱起,平稳放回床褥中,“刚醒就想见风,再冻着怎么办!”
他的语气十分急切,说话时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颤抖。
梁星觅愣了一下,“对、对不起,”目光游移到他脖颈上的创口贴,顿时羞赧,低头发呆,“……给你添麻烦了。”
余书珩没回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小桌板支在床边,顺了顺他的头发便去厨房,留下梁星觅一个人思考人生。
“……”半晌,梁星觅回神,“生气了吗?”
黑子怔怔地看着余书珩从锅里盛出一碗色泽正常闻着香甜的粥,愤怒地跳上桌子抗议:「喵喵!你那些又蓝又绿的粥呢!」
“下去!”余书珩弯起唇角炒菜,大声说,“闪闪,看你爸下床想找啥?”
卧室门口探出的一只脚悄咪咪收回,梁星觅问:“见我平板了吗?”
“茶几上,”他吩咐猫狗,“你俩去送,轻点啊。”
玄猫把平板推到萨摩耶背上,顺便趴在白色长毛中固定。闪闪便小心翼翼同手同脚,托着平板和黑子滑进卧室。
听到那边连连的兴奋称赞,余书珩硬着头皮将自己炒的菜端进卧室。
“你……”果不其然,梁星觅盯着一众菜色质问,“你会做饭?”
他乖学生状点头。
“会做饭黑子还这么瘦!黑子眼巴巴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你平常连鱼都不给吃!”
“它每天都可以吃两条小鱼干!”余书珩无辜辩解,“你看看,它现在是一辆小猫,早该减肥了!”
黑子在地上滚到墙边的体重秤停下:“喵~”
“你看看,它才十五斤,不补怎么办?”梁星觅不满嘀咕,放下平板愁眉苦脸——这么清淡!
西红柿鸡蛋,清炒土豆丝,干锅花菜,蒸槐花,每道菜份量中等。外加两块榆钱饼,一碗南瓜粥和莲藕排骨汤。
“我这大高个你说扛就扛,它那十五斤有多沉?”
梁星觅接过筷子,看他脸上闪动着奇异的雀跃,有些懵,乖乖问:“有辣——”
“没有——”
但余书珩从身后拿出辣椒酱,梁星觅眼睛都亮了——
余书珩盯着他毫不掩饰的目光。那道视线直直跟随着辣椒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人也像是被毛线球吸引的呆萌小猫。
乱乱的头发落进眼里,看得满心乱颤,他单手打开罐头,用花瓣小勺子谨慎地舀了半个小花瓣。
梁星觅急得满头是汗,往口中撂了口鸡蛋,细嚼慢咽——厨艺不错,但跟自己比起来只能算勉强凑合。
花瓣探到余书珩手里的窝窝头上,辣椒酱只剩下三分之一。
梁星觅咬牙,恶狠狠啃了口泛着清香的榆钱饼——好吧,生病确实不能多吃辣子。
小勺子送进排骨汤中搅了搅,火红的辣油四散,食物的诱惑力顿时更上一层楼!
梁星觅还算满意地点点头,伸出双手意欲接过——
汤碗却远离他手!
“哎哎哎你给我!”
大手将他牢牢按住,接着另一碗撒着葱花香油、奶白汤色、喷香的排骨碗摆在面前。
余书珩将仅剩一粒可怜巴巴小辣椒的小勺子伸到他眼前,晃晃,满脸玩世不恭,痞笑着把勺子放进碗里,搅搅,汤面只浮起一零星芝麻粒大小的红油。
梁星觅炸了: “我川渝娃,又不是广东人!有点哈数,浪个和我两个假巴意思的,瓜兮兮的夹啬子!!!”
“呦!”余书珩掰着他的下巴,“丁丁猫想吃樱桃——眼都望绿了!”
梁星觅:“哼。”
“我是杭铁头,弗是辣茄儿。”余书珩咬一口窝窝头,语气虽软,但语速犹如机关枪扫射,“……如说今朝我不在,你咋个弄弄?苛来还想瞎七搭八吃啥西,防恐还想疯七疯八去淴浴?前世造孽嘚偏就欢喜你,又徕放湖灯灯儿吓人倒怪!”
梁星觅:“???哪国鸟语?”
“呆嘞,搛肉吃!”
梁星觅:“哦!祖国吴语!”
“认真嫑溜号,我脸上没饭!”余书珩拿筷子敲了敲碗沿,手动把他激动澎湃又崇拜期待的小眼神屏蔽,撇撇嘴道,“不敢多讲,再多讲两句你就学会了!”
“聂……骂我是孽障吗?”梁星觅眨眨眼睛,像只被驯服的大野猫,由炸毛转为乖顺,低头夹着软烂鲜嫩的排骨吃,“你想干翻我?行吧,虽然无语,但我会让着点。”
“嗯,勉强算个半错半对吧。”他俏皮地眯起凤眸,“吃完饭再说。”
“刘婶家的香油自己榨的,特别浓郁,拌蒸菜特好吃。”梁星觅夹起一筷头槐花,递到他嘴边,“蒸槐花趁新鲜,补充营养。”
他张口等投喂,却见筷子匆匆收回去,接着是呢喃:“换筷子,别用我的。”
“哈哈哈哈哈!”余书珩乐了,“我们三个都吃过了,宝贝自己吃。”
“……你、不、别乱喊……”杏眼圆睁,双手僵住,梁星觅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妥协地埋头吃饭。
温热的南瓜粥软糯香甜,抚平他躁动不适的胃部。美人和猫狗时刻围绕在身边,翘首以盼等着他点头称赞。
饭量刚刚好,正好八分饱。
围桌吃饭总能让人安心又舒心,梁星觅十分享受短暂的温馨,叽叽喳喳唠了半天家长里短:
像什么听刘叔说家乡麦子长势好、去年他们回去收麦、今年估摸着也要;还有什么宁哲家里有一面墙的药品贡何医生随取随用、其实他也没有表面上那么烦何瑜吧……
在过去一周中,黑子和闪闪已经听了无数次同样的八卦,听得两个小家伙耳朵要磨出茧。
黑子起初觉得烦,但有天被他逮着写生,梁星觅画完后喊它们两个过去,很认真地询问能不能给它们的爪子涂上颜色。
萨摩耶开心地转了好几个圈。
黑子:「喵~脏,仅仅看在红烧鱼的面子上。」
它优雅地抬爪,梁星觅拿着笔刷细致地涂上调好的天青色。
“来,”青年盘坐在地上,指着油画上玄猫脖颈上围巾的空白处,“印上你的名字。”
黑子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无措地看了一眼画家少爷,伸出前爪又收回。
“随便一点,没问题的。”青年说。
黑子小心翼翼地在画上印上爪印。
“漂亮!”梁星觅指着画上窗外的碧蓝天空,又指了指天青色猫爪印,把闪闪逮住印了几个杂乱的粉色狗爪印,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通油画的色彩搭配。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喵喵”和“汪汪”回应着孤独的人类青年。
黑子看着装裱成相册挂在猫窝上的油画,画中有它最喜欢的羽毛球和红烧鱼,自己则肆无忌惮地揉搓着昂贵窗帘——
突然也替他感到悲伤,如果他能和余书珩一样可以听懂猫说话,是不是孤独的时候可以好受一点。
“早就看出他俩有点什么,”余书珩悄摸说,“宁叔就是不承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