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先皇后嫡出的长公子。
世人敬仰爱戴的太子殿下。
叶见窈属实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许是叶见窈突然的怔愣太过明显,裴玉宁正说着话,也随着她的目光往院门外望去。
“太子殿下——”少女娇俏的声音里暗含惊喜,她积极起身行礼,连带着叶见窈也急急站了起来,俯身下跪。
“臣女裴玉宁见过太子殿下!”裴玉宁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叶见窈只深深低着自己的头,双手紧握着,在宽大袖袍里泛出青白色。
“殿下因何来此?”
还未及笄的小姑娘都发现了容珩突然出现的不对劲。
被他伸手阻了行礼,于是便仰着脸大咧咧地问着。
只见窈实实在在跪在了地上。
容珩微抬起眼眸,目光从脚下自己写好的榜文上离开。
十七岁少年年轻又略带有婴儿肥的脸颊和身上的病气中合了他眉眼之中的凌厉,看起来更像是个温润有佳的翩翩君子。
他勾唇浅笑,“玉宁和太傅来我府中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因为孤身体有恙,一直没能问上一问,住的可还舒服,炭火可还暖和?”
叶见窈现在是裴府的客人,自然同裴府的人一起,住在东宫的偏院里。
“住得舒服!”
裴玉宁对这个玉面君子很有好感,根本没有注意到容珩话里的奇怪之处——
她虽然也住偏院,可距离容珩此时出现的这个小厢房,可还有着七拐八拐的好一段路。
且容珩若是有意寻她,该直接去裴太傅、刘夫人的院子里,而不是出现在见窈所住这个几乎在东宫角落的厢房门前。
“炭火也足够。”小姑娘音如黄鹂,“有劳殿下身子还没大好呢,还要记挂着我们。”
容珩看着她这一股子机灵劲,只温温柔柔地笑,半晌,他状似不经意地侧头,好像刚看到叶见窈一般,开口问道——
“这位是……”
叶见窈的膝盖都没离开过地面,闻言连忙随着他的声音手掌俯地,再拜,“民女越州人氏,叶见窈,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一阵寒风随着她的声音起来,叶见窈低眉颔首,目光未敢在太子殿下身上停留,只连同膝盖一起,直直坠到了地上。
虽已过新年,可帝都还是冷得很,朔风呼啸,连带着十二个时辰都被寒风吹拂的青石板砖都冷的像把千年不化的冰刀。
透过叶见窈的衣裙,直直扎上她的膝盖。
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脊背挺的笔直,寒风吹乱她额间散落玉颈上的一缕乱发,更显白颈细嫩修长。
“越州哪里人氏?”
明明是带有几分温润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又轻又远,高高在上。
他细细问着,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见窈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森严冰冷的红砖黄瓦里,那位富贵迫人到不敢令人直视的中宫娘娘。
春日里,桃花争上枝头,一场春雨又细又密,如针尖似冰锥,把这帝都里原本收起来的厚棉袄都砸了出来。
那日,叶见窈原本是休沐的。
可是人人都看见,坤宁宫里,屋檐陡峭燃着风雅暖香的主殿门外。
这一年来深得皇上所喜,前几日刚被擢升上来的五品女官叶见窈跪在一片雨水之中。
坤宁宫的地砖也硬,正对主殿那几块甚至请能工巧匠雕了龙凤呈祥出来,那是帝后大婚时,皇帝送给先皇后的贺礼。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叶见窈此刻便直直跪在那尖利的凤爪之下。
高大庄严的坤宁殿门口没有守着的人,硬生生把她押过来摁在门口的太监们没有说一句话,甚至他们的头都是低低勾着,叶见窈连个脸都没有看到。
没有人说谁要她跪,为什么跪,可是叶见窈不得不跪。
还要跪得端正,跪得笔直,跪得一丝不苟。
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寒凉的雨似针尖般刺痛着她的眼睛,叶见窈却连闭眼都不敢。
坤宁殿内没有宫人来往,有没有人说话,静得叶见窈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啃食她的膝盖、头颅、内脏……
这几日关于她和太子的风言风语,她也听过几耳朵。
太子虽并非皇后亲子,可十岁上就由皇后亲自抚养,世人皆知,皇后唯一亲子早夭,一向将太子视如己出。
二人感情深厚。
这样的流言她都有所听闻,想来必也逃不过皇后的耳朵。
叶见窈不记得自己当日到底跪了多久,只记得那四四方方的天,从雨落到雨停,都是阴沉沉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只记得最后,皇后娘娘身边嬷嬷随雨而来的声音,又高又远,意有所指,在她昏昏沉沉的头顶炸开。
“越州贺县是产饴糖的好地方,姑娘不在地方上卖糖,却进了宫来——
真是有点不安分了。”
“越州贺县,卖饴糖的地方!”
裴玉宁到底年纪小,看不出这些上位者磋磨人的手段,声音清清亮亮的替她答完,还不忘催促道,“殿下还没叫人起来呢!”
叶见窈的膝盖上一世其实早在她搏到女官之位以前就跪坏了。
一到雨天就酸酸软软的疼,到了冬天就更是矫情,轻轻巧巧一个行礼都能让她如锥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