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下的湿意被冷风带走,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的叶见窈才抬头看了一眼逐渐升起的月亮。
就着皎洁的月光,她微倚在假山石头上缓歇。
“今日还有几章书未曾温习。”半晌,她莫名轻喃了一句,似是在自言自语。
得快些将容珩的药熬好,不然便要落下自己计划里温书的进程了。
如此想着,见窈的动作快了起来。
只见她右手握拳伸出拇指,隔着衣物找到了胸部三寸以下大肠经上的天枢穴,然后狠狠按了下去。
拇指微微转动所带来的微弱痛意与腹部绞痛向冲,竟渐缓解之效,让她在剧痛之中得以喘息。
她微弓着身子,唇上一片粉白之色。
不去管手掌与膝盖随着动作传来火辣辣的疼。
她右手拇指位置不变,左手拿出火折子点燃,弓着腰准备去点自己刚刚熄灭的火堆。
谁料那刚刚才有缓弱之势的腹痛竟在此刻突然反扑,霎时间比刚刚猛痛上三倍不止,见窈的立马冷汗如注,沾湿额间的碎发,紧紧贴在额头之上。
“见窈,你没事吧?”
赵长礼踏着月色出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叶见窈这一副面无血色的模样。
他急急上前,差点连手上的食盒都顾不住了。
叶见窈被他扶正,所幸那剧痛来得快,去的也快,阵痛过后,她已不至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无事。”于是见窈强撑着摇头,扯着一个笑,摆手掩饰道,“有些受寒,让长礼兄笑话了!”
未料闻言,赵长礼眼中焦急之意更甚,语速都快了起来,“手怎么了?!”
月光之下,她的手掌上那几道刚刚被地上乱石划的口子愈发显眼,些许伤口深的地方,正往外沁着血珠。
“无妨。”见状,叶见窈下意识想把掌心翻过来,不让他再看。
却不想下一瞬她整个手掌都被人死死捉住,挣脱不得。
桃花眼紧盯着见窈破皮冒着红血丝的手掌。
目光灼灼仿佛能把她的掌心烫出一个洞。
见窈的掌心没来由出现了汗意,她握拳把手掌往身后拿,却被赵长礼紧拦着。
“别动。”他轻声说,“我带了错认水给你擦擦。”
四方红檀食盒随着他的话被打开,裹着棉絮的汤瓮现在见窈的眼前。
打开盖子,里面是奶白色的鱼汤。旁边还放着一壶清酒。
“原是担心你冷。”
赵长礼一边说话一边把那酒壶拿出来,“特给你温着暖暖身子的。”
又从怀中拿出了手帕,将那温好的清酒倒在上面,浸湿后又拧干了些。
“未料想现在有了别的用途。”
他扯着叶见窈的手臂,将她的手掌翻开,一系列动作强势迅速,不容拒绝。
捏着一点点手帕边缘给她擦拭的手却是小心翼翼,又轻又缓。
“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你忍一下。”
“忍不了了,就跟我说。”
赵长礼低着头,只留给见窈一个乌色发顶,说话的语调却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我轻一些。”
其实见窈手掌上的擦伤并不是很大一块,甚至有几道伤口只稍微沁出一滴血便立马干涸了。
但是赵长礼擦得很小心翼翼。
他微弯着腰低着头,那是一个很吃力的姿势,时间稍微久一点就会腰酸背痛,但他依旧一点一点擦拭的很慢。
月色如水,竹影摇晃。
见窈感受着那手帕和赵长礼的指尖一同轻轻地擦过自己的手掌。
竟给原本火辣辣犯着疼的伤口带来些许痒意。
“不必如此。”这四个字就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堵在了叶见窈的胸口,让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蓦地想起好多年以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庭院里疯跑摔了一跤。
偏远县城主簿院子里铺地的砖块怎么能和太子殿下院子里的比?
是以她那个时候摔得可比现在惨多了。
手掌和颧骨都磕在了地上,右手手掌因为被她压在身下,几乎整个手掌都磨在了碎石块上,鲜血淋漓。
只是当时年纪太小,才四五岁,所以哪怕母亲已经被逼的成日只躲在房间里吃斋念佛,她也看不出那后宅里的波谲云诡,看不出父亲的偏心与站队。
第一反应竟不是去找大夫,而是傻傻的捂着手掌去了父亲的书房。
“爹——”
小姑娘捂着自己的手,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沁出来往下滴,“爹——,窈娘好疼!”她嚎啕大哭。
直到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不耐烦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这么一点小事,你也要来麻烦我吗?”
——“读圣贤书者,当为君子,岂能碰这般脏污之事?”
叶见窈垂下眼眸,只觉睫毛上似乎挂了雾气。
真奇怪,仔细算下来,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隔了一次死,隔了一次生,她发现自己都快记不清当时手掌有多痛了,竟还能将那人责怪的语气,不耐烦的神态记得清清楚楚。
记忆里小小的孩童的手掌与此刻她的手掌逐渐重合,只是那满手的鲜血变成了一小块伤痕。
满手的鲜血无人在意。
见窈低头看着自己那指甲盖大小的伤口……
看着它被人仔细处理,温柔对待,小心呵护,认真妥帖。
她不自觉地想要握拳,手指微微蜷缩,中途却被赵长礼轻轻捏住了手指,阻止了,“别动。”
赵长礼没有抬头,语重心长地劝着她,“你这伤口看着小,但也要仔细清理,不然发炎了可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