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陡然转过身。
漫天皑雪如席,九曲回廊如飞练,半落梅花映飞雪。
飞翘的檐廊下,面容肖似的两名少年迎着风雪比肩而立,皎如玉树临风前。
“珧哥哥!珣哥哥!”
认出来人,朝华眼睛一亮,立时抛下朝荣,大步跑向两人。
“你二人怎么来了?今儿个下学早?”
“小……”
“公主!”
形似只刹那。
朝华走入雪中的刹那,姬珣一句“小心”没来得及出口,一袭丹朱色锦袍的姬珧已经抽出腰间那柄嵌珠镶玉的三尺长剑,三步并作两步迎向朝华。
“公主,看臣的剑!”
长剑迎风出鞘,漫天白雪作飞花。
“这是?镶了和田玉?”朝华一脸惊喜地接过他手里的剑,左看右看许久,面露不解道,“今日怎么带了剑过来?”
“不是总嚷嚷着想看他几个舞剑?”
朝荣走到她身侧,撑起披风替她遮挡漫天风雪,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姬珧的剑,笑道:“有我几人在,如何会让你闷闷不乐过冬至?”
“舞剑?”朝华侧身看向姬珧身后,一脸开朗道,“如此说来,珣哥哥莫非也带了剑来?”
“臣,”姬珣微微一顿,倏地垂下眼帘,而后解下腰间的竹剑,闷声道,“回公主的话,臣、只一柄竹剑。”
“啧。”
没等朝华出声,姬珧偏头瞟他一眼,满脸不屑的轻啧了一声,只一刹,又堆起满脸笑意,抬头朝朝华道:“公主,韩阙苏升几人已在蜉蝣台,今日左右无事,不如去那边?”
“蜉蝣台?”朝华眨眨眼,又转向朝荣道,“父王允我出门了?”
朝荣轻一颔首:“今日冬至,学宫众人都在宫中。我与父王说过了,今日允你出朝华宫,明儿个再禁足。”
他拉住跃跃欲试的朝华,一边示意她把剑还给姬珧,一边正色道:“积雪虽清,蜉蝣台上毕竟湿滑,一会儿舞剑,珧哥儿若是不想用竹剑,此剑也不得出鞘,可记下了?”
“走了走了!”
不等姬珧出声,朝华挣脱开朝荣,提起衣袂,大步往蜉蝣台方向走去。
新雪初霁,朝华宫往外的一路还没来得及清。
“兄长,一会儿你用什么剑?”
朝华一边往前走,一边转过身看,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个趔趄,身体直直朝路边栽去。
“小心!”
本以为倒栽葱式的摔法在所难免,眼见雪地越靠越近,间不容发,朝华只觉余光里掠过一道竹绿色身影,地上积雪紧跟着四溅而起,闭眼同时,腰上传来一股大力。她被人拦腰抱住,稳稳站了起来。
朝华心有余悸,拍着砰砰直跳心口,倏地抬起头。
“珣哥哥?”看清来人,朝华动作一顿,“怎么是你?”
漫天风雪作芦花,晚照偏怜眼前人。
从小到大,不论何时都是姬珧冲在前面,今次如是情急,怎会是姬珣先搀住了她?
读懂她眼里的错愕,姬珣浑身一僵,倏地松开手,低垂下眼帘。
“臣……”
“朝华!”“公主!”
不等他开口,朝荣和姬珧已疾步至跟前。
姬珣下意识错身半步,低垂着目光,一如往常般站定在了姬珧身后。
“公主恕罪,臣一时逾矩……”
*
“……不用包扎?咳咳!赵伯这是何意?”
秋晖照进天青软烟罗,掠过齐整而开阔的堂下,漫进微微拱起的床榻之上。
榻上女子面容姣好,黛眉微凝,紧闭的左眼下方一颗朱砂色小痣,藏在斜落的睫影里,看着不甚分明。
梦里梦外两道声音相重合,榻上人紧拧的眉头骤然舒展。
是珣哥哥?
似乎不太可能。寒冬腊月天里单衣薄衫的少年将军,何至于羸弱至此?只三两句话的功夫,那人已咳了三四回。
“小侯爷若是信不过老夫,不如让朝雨姑娘帮着瞧瞧,云姑娘背上的伤还在不在?”
府医的声音遥遥传来,宋晞藏在衾被下的手微微一曲。
小侯爷?真是姬珣!
心上油然而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柔软,正欲抬头看,宋晞的动作又是一顿。
她如今的身份已非朝华公主,若着顶着这张陌生的面孔贸贸然相认,怕只会被姬珣当作居心叵测之徒。
她按捺下心中急迫,徐徐转动脖颈,小心看向秋光潋滟的帐外。
“回爷的话,方才给云姑娘更衣时,奴婢已仔细检查过,除却外衣上的血迹,姑娘身上并无其他外伤。”
回话之人就在床头,身上一袭翠色长衫,姿态温婉,低眉顺目,应是方才府医提及名姓的侍婢,朝雨。
“老夫此前只在古籍中读过,说这靡音族一脉得天神谕,圣女之血不仅能解百毒,自愈能力更是非比寻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榻前不远处是张居中放置的楠木浮雕四仙桌,一老一少正相对而坐。
正对着床榻方向是名白须长眉的长者,不知想起什么,长者轻捋白须的同时,目光倏忽有些悠远。
背身而坐之人……
“赵伯的意思是?”
窗外秋风乍起,惊起满庭银杏簌簌纷落。
一如昨日的低沉声音随秋风落入耳中,宋晞的眼睛骤然睁大,似不敢相信眼所见、耳所闻。
依旧记得少年昨日,传回宫中的捷报里说,与南酉国之役,南宁军大捷而还,“世子珣骁勇善战,万夫莫敌,有昔日南宁侯之风……”
眼前这道弱不禁风、形销骨立的身影,怎会是姬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