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招婿一事为真,却不是给那位王小姐招婿,而是给冲撞了王瑰玉的邪祟招婿。
所谓的送给女婿作见面礼的大宅子,更是邪祟的大本营,妥妥的凶宅。那个宅子百年来都在王家名下,但百年荒废无人居住,县中人皆避而远之。
据道士所言,王瑰玉之所以一病不起,盖因那邪祟身前无家无室,死后无人祭奠,孑身百年,相中了王瑰玉要拉她作伴,唯有找一八字相合的适龄人与邪祟结为阴亲方能化解,因而只看八字,家世样貌一概不论,甚至男女也无须分。
这等大家阴私,唐柳为什么这么清楚呢?
因为他上一世就是那个被选中去结阴亲的倒霉蛋。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结阴亲后王家与道士下一步的动作就是利用阴亲的联结解决邪祟。
“唉。”
唐柳再次叹了口气,扔掉满手碎秆子倒在地上,屈指挠了挠脸。
虽说他是被那邪祟活活吓死的吧,可那邪祟对他真不算赖。不仅好吃好喝地养着他,还治好了他的眼睛。
想起那邪祟在他死后追到黄泉路差点被鬼差打得灰飞烟灭的惨样,唐柳就浑身不得劲,比饿了大半个月还难受。
“唉。”
但凡早一个月,都不至于陷入如此两难境地。
唐柳将脸埋进草堆里,深深吸了口气。
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能任他去死。
他翻身而起,伸手捞过破碗竹杖,认命站了起来,往城中走去。
他在徒水县乞讨十数年,对街坊分布了若指掌,无须眼睛就能找准去往王家大宅的方向。
一路上也没闲着,一边颠碗一边招魂似的念叨:“行行好吧,给点赏钱吧。”
偶尔有铜板入碗的声音响起,他便立马抓起铜板塞到腰带里,然后继续颠着口空碗往前走。当然偶尔也会有人不耐烦地轰赶他,他也不在意,离远了点将碗伸向下一个有人声的方向。
讨了大概十来个铜板,周遭忽然安静下来。唐柳拿竹杖在四边的地面敲了敲,一面敲一面摸索着往前,竹杖末端略过杂草和坑坑洼洼的石板地面,倏忽碰到一个墙面似的阻碍。
唐柳将竹杖往上抬了抬,各处敲打,才确定自己跟前的是个台阶,有五阶,被中间的雕花石板一分为二,两边还各有一条垂带。
这种样式的台阶在陈朝的大户人家宅前很常见,唐柳正想收回竹杖绕开,免得一会儿被这家人的守门家丁骂臭乞丐,竹杖末端却不经意碰到了台阶中间的雕花石板。
他一顿,仔细用竹杖在石板上滑动了几下,随即就咽了口唾沫。
石板上的浮雕已经差不多被磨平了,但通过纹路走向依稀能辨出是张缠枝牡丹图。
这种图样的踏跺,全县只有一处地方有,就是那邪祟所在的荒宅。
阿弥陀佛,怎么走到这来了。
一时之间,唐柳只觉得四周阴风阵阵,寒冽如犹在凛冬。他不由自主裹紧麻衣,将腰带又系紧了些,这不扯还好,一扯腰带里藏的铜板全掉了出来。
只听丁零当啷一阵响,腰带霎时空空如也。
唐柳欲哭无泪,心道这祖宗果然克我,认命蹲下身去摸铜板,摸了两个,就觉阴风变本加厉地从裤脚灌进来,冷得他直哆嗦,于是辛苦讨来的铜板也不要了,拿着碗杖就走。
逃命似的走到有人声的地方,才重重吐了口气。唐柳正了正歪掉的遮眼布,接着颠碗叫唤。
“行行好吧,给点赏钱吧……”
又讨了七个铜板,人声变得嘈杂起来。
唐柳停下脚步,支起耳朵,只听一个尖锐的少年音叫道:“今日到此结束,各位且自行散去,待有适婚者,我家老爷自会派人去寻。”
这便到王家宅门前了。
那少年喊完后,又是一阵喧闹,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唐柳听不太清,只等片刻后人声散去后赶紧上前。
“可还有人在?”
“去去去,今日没钱给你,滚远点,别给我家小姐招晦气。”
“我不是来要钱的,你家老爷不是在招婿么。”
“呸,就是招婿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招的。”少年道,“一个臭乞丐还敢肖想我们家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赶紧滚。”
类似的话唐柳早就听腻了,此时闻言只道:“哎呦,您这可就误会我了,我想参加招婿不假,却不是奔着娶你家小姐而去。”他将九个铜板递过去,“只是小人受过您家恩惠,来报恩罢了。”
唐柳手心一空,铜板被拿走了,少年似乎是嫌少,啧了一声,不过嘴上还是意思了一句:“哦?报哪门子恩?”
唐柳道:“县里谁人不知王老爷乐善好施,有一副好心肠,王小姐自小跟着王老爷,也养成了菩萨般的性子,连对路边的乞丐也是假以辞色。早年王老爷布施,我有幸受惠,王小姐瞧我可怜,亦赏过不少吃食和银钱,因此不论王老爷还是王小姐,对我都是有大恩的。”
少年哼了一声:“你这乞丐倒是个念旧恩的。”
唐柳听他言语间已没了先前的不耐,接着道:“如今王小姐突逢变故,我自知在别处帮不上你家老爷,可总还有个八字能用一用,若中了那万里挑一的可能能替王小姐冲掉邪煞,也算还了往日大恩,若不能,也算聊表寸心。您行行好,通融通融。”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俄顷道:“行吧,八字给我。”
唐柳赧然一笑:“惭愧,小人大字不识,更不知如何提笔。”
少年奇道:“你这乞丐说话文绉绉的,怎的连写个八字也不会。得,今日就当帮我家小姐积善德了,你只管将名讳本贯出生时日报来,我替你递上去。”
“多谢。”唐柳拱手道谢,将名字、本贯和前世用过的出生时辰一一报给少年,又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王德七。”
“原来是德七兄弟,失敬失敬。”
“你回去罢,有消息了我自会遣人去叫你。你住……住叫花巷是吧?”
唐柳应是,旋即便听少年的脚步远去,大门关阖的吱呀声响起,周遭只有不远处行人朦胧的交谈声。
唐柳并未照少年说的离去,而是就近随意找了个角落蹲下,将碗摆到跟前,一有铜钱砸到碗里的声音就数一下,数到四的时候,王宅的方向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之后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唐柳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收拾好表情叫唤起来:“各位路过的大哥大姐,给点赏钱吧,好人有好报……”
脚步声原先还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听见乞讨声后直接一转奔了过来。
“太好了,你还在。”王德七道,“唐柳兄弟,还请随我走一遭。”
唐柳明知故问:“德七兄弟,怎么个事啊?”
“哎呀好事!”王德七一把将他拉起来,“跟我进去就是了。”
“诶诶,我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