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回以一个笃定的眼神。
庭院里,不大的石桌上摆着一枚明亮的铜镜,铜镜周围摆满瓶瓶罐罐,银眉看看唐柳身后被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没料到唐柳专门差人驾马车来接自己是为这事。
她叹口气,亏她还以为唐柳又出了什么意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她坐下来,拿起其中一罐脂粉往脸上敷。
唐柳认真看着,时而发问:“要敷这么厚?”
银眉瞥了眼他身后:“寻常人是不用。”
唐柳摸摸鼻子,“……这几罐胭脂不都是一样的么。”
“这是唇脂,这是面脂,这是专门描花钿的。”
“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黛眉。”
“等等等等,方才怎么梳上去的?”
银眉好脾气地散开头发,重新梳了一遍。
她午间过来,傍晚才离开,临行前还去后院里上了三炷香。唐柳客客气气地将她送上马车,为表感激将整套新脂粉赠与她,又送了两罐腌菜、三串腊肉、五条熏鱼和一大包干辣椒,提前付了车钱,同她道别。
银眉看看马车里大堆东西,回想起宅中生机勃勃的布置,笑道:“你这日子过得倒是像模像样,神龛布置得也不错。”
那整个后院都算作泥像的神龛,敞亮又通透,供品香火也足,难怪她此次见这阴灵,觉得他的魂体凝实不少,许是打扮得干净鲜亮,瞧着也没那么骇人了。
“若是哪日他彻底恢复,记得差人来知会一声。”夫人和小姐心中都有愧,怕是只等阴灵忆起往事,得到一句原谅才能彻底心安地过好余后日子。
唐柳答应下来。
起初唐柳不甚熟练,常将岁兰微化成一个大花脸,连镜子都不敢让他照便手忙脚乱擦掉。不过梳妆打扮一事讲究熟能生巧,待唐柳能将岁兰微打扮得漂漂亮亮后,便将帷帽收了起来。
一开始唐柳还有过担忧,担心岁兰微不喜这副打扮,但瞧见他每日早上坐在铜镜前欢欢喜喜地挑选今日要戴的首饰后也就放下心,变着花样给他改妆容和发式,带他上街也会去脂粉铺逛一逛,买些新的首饰。
如此以来,银钱哗哗花出去,唐柳独身一人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吃山空,养家就不一样了,得琢磨赚钱的营生。在宅子里逛了几日,便有了主意。
他不能远行,也不能常带着岁兰微抛头露面,这几日逛脂粉铺时偶尔撞见铺子往里装运大批花草,料想是脂粉铺用于制脂粉的,可徒水县并无花农,就连东市的花鸟铺也是从别处进货。
岁宅占地两亩,空着的地方不拿来种地简直可惜。
唐柳快速敲定主意,当天下午就重新翻出农具,在宅里到处垦起田来。
岁兰微不懂他为何又挥舞起锄头,将这宅里的地翻了又翻,困惑地瞧着他。
“种点菜我们自己吃,就不用天天上街买菜,再种点花卖了换钱,就可以给你买很多很多漂亮衣裳和首饰。”唐柳解释道。
“可是相公,春天才适合耕种,现在种下去很容易死的。”
“现在翻好地,等下过雪,明年收成会更好。”
岁兰微似懂非懂地点头,他不像唐柳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牛劲,也不喜欢握锄头拿钉耙,于是只在旁边送水拭汗。
正值秋收,唐柳将宅中所有地粗粗翻了一遍,预估了一下需要多少种子,便上街采买。
一番讨价还价后,唐柳拎着三袋种子,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出铺子大门,迎面碰上一个年轻男子,正是那日在街上匆匆一瞥的小生。
唐柳瞧了他一眼,便打算绕道,刚往旁边迈了一步,小生便紧跟着移动步子。反复几次,唐柳想不知道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都难。
“您有何贵干啊。”他抬头。
小生往他身旁瞅了一眼,绽出一个友善的笑:“在下元壶,小友如何称呼?”
元壶,和元松什么关系?
“市井小民,不足挂齿。”唐柳面不改色,“您若是问路,可以去寻里头的掌柜,我对这里不熟,若是问路之外的事,就更是问错人了。”
元壶笑容不变:“唐公子谦虚了,这县里谁不知道有一户唐姓的鸾俦凤侣,出双入对,鹣鲽情深,连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都有所耳闻。话说回来,今日怎么不见唐小娘子。”
“元公子对他人之妻那么好奇?”
“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偶观唐小娘子面色苍白,似是沉疴缠身,在下略通医术,唐公子倘若信得过,在下乐意效劳。”
“我当是什么。”唐柳摆摆手,“你这套江湖骗术糊弄别人也就罢了,别在我身上费功夫,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我娘子身子好的很,不劳费心。”
“是,唐公子慧眼如炬。”元壶唇边挂笑,“在下云游四方,从未见过如唐公子这般特别的眼睛。也只有在几位眇者身上才瞧过相似的眼睛,可我观唐公子目光明亮,与那些人只是形似神不似。”
“是吗。”唐柳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元公子今日不就见到了。”
“这倒也是。”
“家妻还在家中等我。”唐柳拱了拱手,“恕不奉陪。”
“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