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黎的视线流连于他的脸上,几回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也没说,拂身匆匆离去。
……
谢兰双推开冷宫的门。大门年久失修,宫人们又懈怠,对这里的打扫不上心。那门一被推开,顿时响起吱呀声一片。数不清的灰尘,簌簌地从上头落下来。
谢兰双赶忙后退几步,掩住口鼻,才避免落得一身灰。
屋檐上的琉璃瓦早已褪色,上头结了一层层蜘蛛网。此时宫里人人自顾不暇,平时值守冷宫的嬷嬷和太监,都不知逃去哪里了。
才跨过门槛,谢兰双便能听见里头女子们尖利的声音。骂娘的、哭嚎的、疯癫大笑的……几乎刺破谢兰双的耳膜。
他努力忽视那些尖锐的叫喊声,往里面走去。
忽然,一个穿着破布裙子的女人,从一旁的墙角处扑了出来。她披头散发,骨瘦如柴,仿佛只剩了一层松松垮垮的皮。
“陛下?陛下?”她趴在谢兰双脚下,又哭又叫,显然已经疯了。
谢兰双往后缩了一缩,踢开那只试图抓住他袍角的手,快步走开。
他一直走到最里头的一间宫殿门前。那宫殿也同样破旧,梁上的绘金都磨损了大半,灰扑扑的。
“别看了,你要找的是我。”
谢兰双回首,见一个与外面其他女子穿着无异的女人,正斜靠在墙角里。
女子乌墨似的长发同样散在脑后,上头还沾了几根稻草,脸上抹着些许灰尘和泥土。
“鉴察院六处,沈蘅。”那女子做了个自我介绍。
谢兰双着实吃惊:“鉴察院里有女子?”
“怎么,看不起我们女人?”沈蘅把头发上的稻草摘掉,从怀里掏出一根样式简单的木簪,利落地绑好了头发,啧啧道:“话说回来,你也挺像个女人啊!”
谢兰双羞愧地笑笑,连称失言。
“你总算来了,这破地方可湿冷死了。”沈蘅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道。“东西我都藏起来了,用在什么地方我可不知道。”
沈蘅领着谢兰双走进那间宫殿。
“这里头有条密道,能通到皇宫外面。”沈蘅在墙壁的某处按了一下,那砖石地板便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黑黝黝的密道来。
只是那密道里已被堆满了东西。仔细看去,却是内库出产的火药。
二人一起将那些火药都搬运了出来。
“怎么是你和我接头?”沈蘅在这个破地方蹲守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人来,心情不错。“你是那个……兰官是吧?”
“一直都是我,”谢兰双叹道,“我的主子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样势力大,可用的人不多。”
“火药运到哪里?”沈蘅感兴趣地问道。
“昭纯宫。”谢兰双道。“自从荣贵人暴毙后,那地方始终空着,久无人迹。”
他有些奇怪地揣测着,莫非朱黎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才以荣乐安的身份入宫,又伺机假死?
昭纯宫虽奢华无比,可位置却偏僻。从冷宫过去,不需要绕太多路,被人发现的可能也小了。
火药的剂量非常大,一次根本运不过去。谢兰双和沈蘅分了三次,才将它们全部运走。
昭纯宫早不是荣乐安还在时百花争妍、美不胜收的模样。听说荣乐安“死”后,常有宫人在子夜时分看到一个白影在此飘荡。庆国人本就迷信于鬼神之说,久而久之,昭纯宫便无人敢来打扫,更没有妃子敢住在这里了。
谢兰双心有余悸。
朱黎,果然心思缜密、高瞻远瞩。
她精心设计好了每一小步,让他和沈蘅今日的造访几乎成了必然。
在荣乐安离开后,庆帝虽赐予她无尽哀荣,却似乎没有那般思念她。
这个人,就像轻飘飘的云烟般,飘过就不留痕。
昭纯宫,庆帝从未踏足过一次。
试想,一座皇帝都不会前往的,闹鬼的宫殿,又有谁会去关注呢?
因此,这简直是藏匿火药等重器的绝佳所在。
谢兰双只庆幸,幸好朱黎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否则,他恐怕死都死不明白。
他按着李瑶兮先前对他的嘱咐,径直穿过主殿,来到后园。
后园的花草早已零落成泥,夏季繁茂的花树也只剩了不多的金黄色叶子。
其中一株花树下面,便是又一间密室。
二人拾级而下,把火药在里面放好之后,又原封不动地封死了密室。
“行,任务完成,我回去有的交代。”沈蘅眉飞色舞地打了个响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走,我先把你送回去!”
……
且不提谢兰双出了宫,在沈蘅的护送下回到了凉水巷,单说李瑶兮经过数日跋涉,终于远远瞥见了渭州的城门。
陈萍萍暂居的庄园坐落在城外。所以李瑶兮未曾入城,反倒绕着城墙走了一段距离。
愈近,她的心反而愈是怦怦乱跳。
陈萍萍在里面吗?
他可还好?
他有没有梦见过她?
李瑶兮极力按捺下不受控制跳跃的心脏,叩响了庄园大门上的铜环。
来开门的是一位李瑶兮不认识的年轻人,看上去像是鉴察院的。
李瑶兮暗笑。光是一个看门的竟然都在鉴察院有编制混,看来她的萍萍在渭州的小日子过得很安全。
守门的年轻人见来者竟是李瑶兮,不由微微吃惊。
李瑶兮将手指贴在唇边,连连给他递眼色,示意他千万别声张。
于是乎,明明也算这座庄园半个主人的李瑶兮,像做贼般鬼鬼祟祟地一路踮着脚尖,悄咪咪地摸着墙根往里走,意欲给陈萍萍一个巨大的惊喜。
她探出小脑袋往庭院里一望,却没看见那架熟悉的黑色轮椅。
难不成陈萍萍在屋里?
可是这庄园这么大,谁知道陈萍萍在哪里待着。
李瑶兮一面腹诽,一面决定进去随便碰运气。
冷不丁地,她感到身后凉飕飕的。
李瑶兮迅速转身,却与白念鸾的眼睛对上。
多日未见,李瑶兮心中早已想透了她。
虽然她更担心的是陈萍萍的安全,但是她对白念鸾的思念,不比对陈萍萍的少一分一毫。
“回来了?”
白念鸾语气平淡,好似李瑶兮不过是去城里赶了个集。
李瑶兮盯着白念鸾的面容,使劲地看了又看,唇角逐渐绽放出一个狡黠的坏笑。
白念鸾狐疑而警惕地一偏头,问道:“干什么?”
李瑶兮伸开双臂,扑过去将白念鸾紧紧拥在了怀里。
“呜呜呜,导演我可想死你了啊!”李瑶兮表演欲爆棚,一边干嚎,一边腾出手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白念鸾感受着胸口前切切实实传来的,属于她的温度,无奈又宠溺地轻轻一笑。
她啊,总是这般粘人。
却叫人不忍苛责和拒绝。
“陈萍萍呢?”李瑶兮亮晶晶的双眸眨了眨,问道。
“他在厢房里歇着。”白念鸾道。
短短一句话,却被李瑶兮咂出了不妙的意味。
“他还是服毒了?”她着急地问道,整颗心都被揪着。
白念鸾点头不语。
“嗖”地一声,原来是李瑶兮飞快地掠去,甚至快出了残影。
白念鸾眼神归于冷寂,没有跟上去。她望着李瑶兮的背影,像是望着绚烂华美、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