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夫人的语气依然是铿锵有力不容置疑的:“杨家世代联姻保持家族的繁盛,一年之期已过,我不逼你休她已经足够仁慈了!”
一年之期,这是杨骎和家里的约定,顾青杳不知道。
当初顾青杳为了离开罗家,是拿了休书的,被休弃的原因是“无所出”。
但这个理由近乎荒谬,杨骎知道是顾青杳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毕竟她跟罗剑那段婚姻满打满算持续了半个月不到,更关键的是,那时候顾青杳还只能算是个小孩,都还没长到能生育的程度,有所出才奇怪。
然而母亲和姐姐揪住这一点不放,死活连个平妻的名分都不肯松口。
杨骎也干脆绝食相抗,最后换来这个一年之期。
皇后答应,只要一年内顾青杳能够有孕,就能母凭子贵扶为正妻。
虽然都有些不情不愿的成分,但杨骎觉得就凭自己这份勤勉,开花结果都只是个时间问题,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点小事他没跟顾青杳说,没必要让她跟着烦心。
他和顾青杳是去岁二月春暖花开时成的婚,前不久中秋节顾青杳过了二十七周岁生辰,而他自己今年正值太岁本命的三十六岁,算下来,一年半的时间一直没有喜讯。
杨骎并没有着急,也没看出来顾青杳着急的样子,他觉得子嗣是缘分,有的人来的就是要晚,他姻缘都来得晚,可能命里注定就是要比别人晚一步,可能一步都不止,得晚好几步,可那又有什么要紧的?
母亲和姐姐派了好几次太医,接二连三地往府里送补药,都被杨骎给拦回去了。
这些破事他是真不愿意顾青杳沾上,他跟她想的一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备不住总有人操心,想往里闯。
“你是朝廷命官,定期是要请平安脉的,”齐国夫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儿子留,“陈太医跟我说了,你没什么问题,那么生不出孩子来是谁的问题,不言自明了吧?”
杨骎没有话好讲。
孩子的事,他虽然没有着急,但一直以来也不能算是不上心。
但他心底里深处,其实一直有一点回避和矛盾。
早在顾青杳眼里有他这个人之前,他在自作多情的岁月里就把他们孩子的名字取好了。
可现在,一方面他和徐相在朝局中斗得正激烈,随时都可能撕破脸一触即发,那时娇妻稚子势必会成为软肋,他不能拿着妻儿冒风险。
另一方面,念及自己的年岁和迟迟没有喜讯这个事实,他也不敢拉着顾青杳瞧大夫,既怕是自己的问题,又怕不是自己的问题。
最后还有个不太体面、说不出口的心思。他总觉得得有了孩子他和顾青杳才能真真正正算是分不开、不相离的一家人,不然杨骎总要担心哪天顾青杳拔腿就跑,毕竟她也不是没跑过。
成亲前,顾青杳住在他们通济坊的家里备嫁,她还是不习惯身旁有使唤人,出门子的前一晚,杨骎特地在她房门口守了一宿,她起夜开门时发现了他倚在门框上半醒半寐。
“你……”杨骎原本迷糊着,却摇摇晃晃立刻站起来清醒了,“你上哪去?”
“我……”顾青杳显然对这个门外客挺意外,“解手。”
“屋里有恭桶。”
“我再上灶房拎壶水。”
“你进去吧,我给你拎。”
“你在门口坐了一宿,就为了给我拎壶水?”
那是料峭尚有寒意的二月春夜,杨骎腹中突然涌上莫可名状的委屈,让他有想要深深叹息的冲动。
顾青杳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看穿他的心事:“你怕我跑了呀?”
杨骎在她面前没什么好隐藏,他的心事在她那里永远都是透明而脆弱的,直直地一点头:“怕。”
他对上她的目光:“你之前跑过一回,我怕你这回又变卦。”
顾青杳垂下眼:“这回不跑啦。”
杨骎一摇头:“我不信你,你老骗我。”
她轻轻一声叹息:“这回真不跑了,往哪跑呀?没处去了。”
她的一点幽幽感慨让他有窃窃的喜悦,忍住点点笑意:“你说是这么说,那谁知道呢?”
“唉,”顾青杳又是一叹,“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转身进屋抱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给杨骎披了,两个人就这么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隔着窄窄的一道门缝,环抱着双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背靠背地坐穿了下半宿,直到天明时分,她的母亲姚氏带着喜娘上门来给她梳头上妆。
这也直接导致洞房花烛夜荒废,两个人全了礼数后一个字都没多说,更衣拥被而眠,仿佛是世界新生伊始,结伴出生的一对婴儿。
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好不容易才有这一天。
他和她是不可撼动的。
“齐国公家里有个侄孙女前不久和离了,年岁样貌出身样样与你相配,”齐国夫人铿铿锵锵地再度开口了,“亲上加亲做你的夫人正合适。子腾,你说不出口的话我可以替你说,你不做的事我就替你出手!”
杨骎站起身来,想立刻回自己家里去,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可鄙险恶。
“母亲不必说这样的话威胁我,您了解我的性格,”杨骎迈步往外走,话语声远远地传过来,“您怎么对她就是怎么对我,她不好我也好不了,她没了,我也就跟着没了。”